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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凱齊為你做了多少事嗎?有多么愛你嗎?」他低聲質(zhì)問,「你知道你們分手之后他有多沮喪嗎?你知道你傷他傷得有多深嗎?」 「他是多么珍惜你,幾乎從來沒碰過你,況且你也不是多么冰清玉潔的女生了。為你付出了那么多,但最后卻只得到你一句『我從沒愛過你』,是多么難堪,你曉得嗎?」 面對他咄咄逼人的語氣,她被反問的啞口無言。此時此刻,她才終于看清他眼底隱藏的感情了。 是厭惡。 他的眼底裝著對她滿滿的厭惡。 「當(dāng)從同事口中聽見你的名字,我還以為只是巧合,沒想到真的那么巧,羅姊新聘的秘書就是你。」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要她看著他的眼睛,「本想讓你愛上我,然后再狠狠甩了你,讓你體會看看凱齊的感受。但沒想到你比我想像得還要難攻陷,還要聰明,讓我不禁懷疑這是不是你裝的,只為了能延長這種受寵的享受。」 夜的溫度如此冰冷,語娟的雙手緊緊按著身后的矮墻,也藉此有一個支撐。 被捏住下顎,無法移動視線,她的眼珠在眼眶里不斷游動,「對不起……」 「這句對不起太廉價了。」 「那你希望我怎么做?」她的眼珠不再游移,清晰地映著他眼里的冷然,「要我真的愛上你,再被你無情的甩掉?」 「我的底都被你摸透了,你怎么可能會愛上我?」他嗤笑,原本捏住她的下巴手轉(zhuǎn)而撫住了自己額頭。隨之另一隻手也從矮墻上移開,往后退了幾步。 「那你呢?」語娟回送了他一抹嘲諷而苦澀的微笑,「既然已經(jīng)知道無法讓我體會到學(xué)長所體會到的那種痛,又為何不讓我離開?」 「就算不能讓你體會那種痛,至少也要讓你歉疚一輩子。」他重復(fù),「我要你記住他因?yàn)槟愣艿降膫Γ阋惠呑佣几械嚼⒕危∥乙阒浪嵌嗝磹勰悖阌质嵌嗝礋o情甩了他!我要你知道在你們分手了以后,他又是多失魂落魄的度過每一天!」 面對仁哲憤怒的低吼,語娟并未露出過多的歉疚,只是喃喃感嘆:「學(xué)長有你這樣的朋友真是太好了。」隨后對他淡淡一笑:「如果是這樣,你大可不必?fù)?dān)心,因?yàn)榇驈暮蛯W(xué)長開始交往,我就無時不感到愧疚。」 聞言,他露出一臉不屑,看來不相信她所說的。 但語娟并不在意,因?yàn)樗緛砭筒挥X得他會相信她所說的話。 「我以為只要努力,就可以愛上一個人,我以為就算無法愛上那個人,只要那個人愿意接受我所有的優(yōu)缺點(diǎn),也是一種幸福。」她垂下目光,視線落到了地面,「因?yàn)椴皇敲總€人都那么幸運(yùn),能和自己所愛,而那個人也愛自己的人攜手到老。」 「但后來我發(fā)現(xiàn),這對學(xué)長并不公平,他值得一個真正愛她的女孩,而那個女孩并不是我。」 「就這個原因?」他齒冷,「讓你覺得去傷害一個人的真心也沒關(guān)係?」 「我只是覺得若我不這么無情,學(xué)長是不會離開我的。他有多么愛我,我比誰都清楚,這點(diǎn),身為朋友的你不是也很清楚嗎?」 「那你對他說的那句『我從來沒愛過你』是真的嗎?你對他真的一點(diǎn)點(diǎn)喜歡都談不上嗎?」他低啞著嗓子問,緊張的聲音透露了他內(nèi)心的忐忑。 女生的背景被單調(diào)的墨色天空和深灰色的水泥墻分割,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從聲音分辨她的情緒。 「如果我對學(xué)長一點(diǎn)感覺也沒有,我就不會跟他交往了。」 「所以……」 「是假的。」她低聲道,「曾經(jīng)有一剎那,我認(rèn)為自己是愛他的,可是后來我發(fā)現(xiàn),我永遠(yuǎn)也無法像他愛我那樣深愛著他。」 一時,他笑了,笑得突兀:「沒想到他被甩的理由是太過愛你,他應(yīng)該要對你冷漠一點(diǎn)才對。」 「不,如果學(xué)長沒有那么愛我,我就不會答應(yīng)他的告白。」 「是啊,也就不會被你傷害。」仁哲諷刺說,而語娟也沒有否認(rèn)。 「所以到頭來,要怪就怪他愛錯了人,愛上你這樣如此薄情的女人。」 她依舊沒有否認(rèn)。 「這也難怪,連我你都看不上眼,也難怪凱齊那傢伙無法打動你的心。」他自嘲說,這時,語娟低聲笑了。 「不一定呢,如果你沒有表現(xiàn)的這么主動,我可能就不會懷疑你。」她笑說,「你有學(xué)長所沒有的自信,光這點(diǎn)就很吸引我。」 「我當(dāng)你這是讚美。」 「是讚美沒錯。」 他失笑,隨后輕吐了一口氣,不再作聲。 一陣沉默中,女生再度開口:「學(xué)長對我的好,我一直以來都很感激,但就因?yàn)樗悄敲春玫娜耍也畔M軌蛐腋!!?/br> 「因?yàn)闊o論如何,能夠遇見學(xué)長都是我這輩子覺得最幸運(yùn)的事。這也是我們分手那一天,我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 這晚,語娟沒有回家。 儘管仁哲覺得基于禮貌和安全,無論如何都要送她回到家。但語娟就只讓他送到家附近的一間速食店,怕這么晚回家,會吵到已經(jīng)熟睡的家人。 那時是半夜兩點(diǎn),語娟打了一通電話給尹弟,確定母親已經(jīng)睡了,也順便跟尹弟說一聲,就點(diǎn)了一杯咖啡,在速食店待到了天亮。 因?yàn)榫退慊丶宜赡芤菜恢€不如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沉淀一下。 那些以為不會再想起的過往,一幕幕在腦海里撥放。以為過了青澀的學(xué)生時代,就可以與那些回憶揮手告別,完全沒想過會有被強(qiáng)行喚醒的這一天。 她之所以能在仁哲面前表現(xiàn)得如此冷靜,面對他的咄咄逼人仍不為所動,是她早就被內(nèi)心的罪惡感狠狠折磨過,也早就準(zhǔn)備一輩子都帶著這份罪惡活下去,甚至當(dāng)她聽見那些諷刺而帶有惡意的話語,她也沒有半點(diǎn)生氣,反而很慶幸學(xué)長有這么一個為他打抱不平的朋友。 而且,一個能為真心朋友為高興與生氣的人,她相信絕對不是壞人,也不會真正去傷害一個人。 早晨明媚的陽光照亮了整間病房。 聽見敲門聲,坐在床上吃早餐的老婆婆放下了餐具,望向了病房門口。 看護(hù)阿姨此時正好也從洗手間出來,看見語娟提著一袋水果走進(jìn)來,向她微笑打了聲招呼。 「怎么這么早就來了?」婆婆笑問。 「因?yàn)橥砩纤缓茫院茉缇推饋砹耍缓笙氲胶芫脹]來看婆婆了,就想來看看您。」語畢,語娟順手把水果放在旁邊的桌上,「我沒有打擾到您吧?」 「怎么會呢,你愿意抽空來看我這個老人家,我很高興啊!」她揚(yáng)起和藹的笑容,「對了,你母親的手術(shù)很順利吧?」 一時,語娟頓了頓,沒有馬上回應(yīng)。旁邊的看護(hù)阿姨立刻說:「語娟mama上個月就出院了啦!你也問過她了,手術(shù)很順利。」 「對喔,上個月就出院了,年紀(jì)大了很多事都記不清了。」她咧嘴大笑,「沒事了就好。」 看護(hù)阿姨轉(zhuǎn)頭向語娟說:「婆婆她最近很健忘,不過也只是偶爾會想不起來一些事情,提醒是一下就好了。」 聞言,語娟露出一抹笑,表示明白。 天亮回家后,她吃了點(diǎn)東西,就換了套衣服準(zhǔn)備去醫(yī)院,途中順便去買一些水果。 之后,語娟從自己帶來的水果里拿出蘋果,打算削皮切塊后讓婆婆吃,也讓看護(hù)阿姨能夠休息一下。如果說語娟之所以能把水果切得那么美觀,很大的原因在于她時常在母親住院,或來探望婆婆的時候削水果。 「看你臉色這么蒼白,是不是整晚沒睡啊?」婆婆問,語娟沒打算隱瞞,輕輕點(diǎn)頭應(yīng)了一聲。 「有心事?」 她只是露出一抹不帶喜悅的微笑,不意外婆婆猜中。 「我想也是這樣,不然也不會這么早就來了。」 此時,她正好切完蘋果。拿起旁邊的叉子,她叉起其中一塊遞給婆婆,「來,婆婆。」 聽著婆婆吃蘋果發(fā)出的爽脆聲音,她開口問:「婆婆你之前說,你年輕時在歐洲自助旅行時,邂逅了一位巴黎音樂學(xué)院的學(xué)生。」 婆婆這時放慢了咀嚼的速度,聽著她的問題。 「您會后悔最后沒能和那個人在一起嗎?」 「你怎么突然想問我這個啊?」她笑笑。 「只是單純想知道,不然婆婆現(xiàn)在為什么會希望找到那個人呢?」 一時,婆婆輕輕吐了一口氣,目光深沉,但卻充滿了懷念,手上仍持著叉子,只是沒了蘋果。 「后悔啊……」她感嘆,「說不上后悔,頂多只能算得上遺憾吧。」 「可是您并是和最愛的那個人共度一生啊?」 沒想到語娟會對這個問題如此執(zhí)著,她眼角的細(xì)紋更深了一些:「我心里的確一直掛念著那個在歐洲邂逅的男人,可是當(dāng)我第一次跟我先生相親時,我的心中卻有個聲音說,應(yīng)該就是他了。」 她將叉子放上床邊桌上的盤子上,然后望向了仍一臉困惑的語娟,微笑說:「所謂的結(jié)婚啊,不是跟自己所愛的人,而是跟能和自己一起生活的人。所以我一點(diǎn)也不后悔我的選擇,就算時間重來一次,我想我也會選擇我的先生。」 見語娟沒有回應(yīng),婆婆繼而說:「你再過幾年也快到結(jié)婚的年紀(jì)了,心里也是明白的吧?結(jié)婚不只是相愛的兩個人,還需要眾人的祝福。」 「我明白。」她淡淡說,怎么會不明白呢?看著身邊已經(jīng)到了適婚年齡的女同事或上司,總不乏藉由相親物色男人,不再像小女生把愛是唯一掛在嘴邊,家世、學(xué)歷與工作成了彼此合不合適最重要的指標(biāo),若再連個性都合得來,那就成了一段佳話。 「記得離開前一天,我們一起沿著塞納河散步。」婆婆不自覺悠悠說道,彷彿心底深處的某個開口打開了,「我們一路上沒有說什么話,因?yàn)楸舜硕疾惶珪Ψ降恼Z言。回程時,他忽然停下來,要我等一下,就走進(jìn)附近的花店。」 語娟則在旁靜靜聽著。 「他買了一束花給我,那束花的花色和塞納河的水色一樣,是柔和的水藍(lán)色,非常漂亮。后來我查了那朵花的花名,法文名叫做『nem'oubliezpas』,中文則是……」 「勿忘我。」說話的是語娟,聽見這句熟悉的法語,她不由自主就脫口說出這個花名。 婆婆笑了笑,「對,那時他送我的花就是勿忘我,是花名和涵義都非常美的花。也許他早就知道我會離開了,所以才送我這朵花吧,可是直到離開前,我都沒有向他表明出自己的心意。」 「所以婆婆才會希望我找到那個人,為的就是將當(dāng)年未能傳達(dá)給他的感情,告訴他嗎?」 「是啊。」 「那如果最后發(fā)現(xiàn)那個人已經(jīng)不在世上了呢?」 「如果那樣也無妨,至少試過了。」婆婆依舊微笑說:「而且就算一個人不在了,曾經(jīng)活著的痕跡也不會因此消失,只要能找到那些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而且直覺告訴我,他一定還活在這世上的某個角落。」 未到正午,語娟就離開了醫(yī)院,一方面是整夜沒睡的倦意涌上,另一方面是不想打擾婆婆休息。 語娟離開后,看護(hù)阿姨也不再看報紙,起身為婆婆收拾桌上的餐具,「老太太您也真是,說什么直覺呢,您明明早就找到那個人了,何必又要再花錢請一個小女生幫你找呢。」 「因?yàn)槲覜]那個勇氣啊。」婆婆笑吟吟說,隨后轉(zhuǎn)頭望向了窗戶。外頭的枝葉輕輕搖曳著,雖然門窗是關(guān)著的,卻仍能感受到一陣微風(fēng)吹拂。 「那孩子身上有個很大的傷口,而且還不只一個。如果只要花錢就可以治癒一個人的傷口,我認(rèn)為這很值得。」 「您人就是太好了。」看護(hù)阿姨的語氣一半褒一半貶。 「經(jīng)過了這么多么年多,好多事、好多風(fēng)景都忘得差不多了,真怕有一天我會連自己愛過的人都忘了。」 「我外婆就算有失智癥,到死前都仍心系著我外公呢,不會那么容易忘記的。」 「那是因?yàn)樗麄円黄鹱吡舜蟀胼呑印!蛊牌湃滩蛔「袊@,露出一臉柔和笑意:「如果那孩子可以幫我找回那一段已經(jīng)落了大半的回憶,那是我花再多錢都買不到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