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知許一直認(rèn)為自己是個理智的人，即便是身處愛情的漩渦之中，也有握緊船舷的決心與力氣。

    和他分開，像解開了漂亮的蝴蝶結(jié)一樣，沉知許有種松散的自由感，同時又覺得失去了一層庇護般的遮掩。

    有時候，她會捧杯咖啡立在辦公室的玻璃墻前，靜望這金碧輝煌的資本宇宙，想象謝司晨的生活。

    他的野心是不是如期實現(xiàn)了呢，遇到麻煩的時候還會沉默著抽煙嗎，身邊的朋友有問起她嗎，那套房子是不是已經(jīng)租賃給他人了呢。

    不出意外的話，他不會被困在那個工業(yè)園區(qū)。

    她沉沉地望著樓下的車水馬龍，想著京都的夜晚。

    那座城市也擁有著鼎盛的無邊繁華，燈火夜夜不熄，亮如白晝。

    謝司晨如果加班，如果也需要一點時間緩解煩躁，也會像她一樣，捧著只加了一顆糖的咖啡，站起來走一走，發(fā)會呆。

    隔著時差和國境線，他們是否也在平行時空里，一起感受過自己人生中最強大的時候呢。

    即便失去了陪伴與想愛的人……即便這個充滿希望與受人欽羨的未來，并沒有如愿望般圓滿。

    沉知許想了很久很久，想了很多個有關(guān)于他的現(xiàn)狀的可能性。

    她發(fā)現(xiàn)她對謝司晨以后的人生充滿了猜測與預(yù)估。

    卻沒辦法推測自己的未來。

    后知后覺的痛感涌上喉口，激起她渾身神經(jīng)的反射。

    過往每一幀有記憶的畫面都有他的參與，她的人生從他登場那一刻開始就已經(jīng)灑下光芒，只是沉知許理所當(dāng)然地當(dāng)做了是自己遵守世界規(guī)則的回報。

    她原來根本沒有想象過，沒有他的未來。

    *

    周汝城始終沒有將他的視線落到自己身上，沉知許收回了打量，輕聲喊了一句，“周老師好。”

    謝司晨看了她一眼，才回望周汝城有些許裂痕的面容。

    他好像這才想起來，故作慚愧地道歉：“您看我，光顧著聽你說話，都忘記介紹了。”

    原本牽在一起的手松開了，他摟住沉知許的肩頭，將她往自己身邊帶。

    “這位是我未婚妻，是京華大學(xué)的教授。”

    謝司晨的表情在那一瞬間變得很陌生。

    周汝城看著他，仿佛看見的不是自己曾經(jīng)的學(xué)生，而是一位在相遇前就已經(jīng)功成名就的賓客。

    那種感受是不一樣的。

    作為學(xué)生，謝司晨無論有多大的能耐，都得尊稱他一聲老師。

    可如果作為賓客，周汝城得反過來對他畢恭畢敬。

    十年的時間過去了，他仍被困在杏壇里狐假虎威，且因為周洛祺的事情，再難擁有出頭之日。

    歲月帶來衰老的身體，健康和權(quán)利都在流失。

    而他曾經(jīng)看不上眼的人，卻已經(jīng)躍然于他不可及的世界。

    在最好的年紀(jì)，最有精力和時間成本的階段，與他重逢。

    沉知許朝他伸出了手，仿佛今天真的只是他們第一次見面，仿佛，她從不是他的學(xué)生，今天只是作為謝司晨的女伴到場。

    她落落大方，不卑不亢。

    “我叫沉知許。”

    封閉的大廳內(nèi)不知從哪里生出一陣風(fēng)，迅猛地刮過周汝城，耳側(cè)和聽覺都得到了召喚，將遙遠的記憶與聲音帶回當(dāng)下。

    染柳煙濃，吹梅笛怨，春意知幾許。

    他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的釋義的時候，也是有過很深刻的印象的。

    可下意識的反應(yīng)卻是，真可惜。

    是個女孩子。

    那一年周汝城帶的是高一，為的就是減輕自己需要投入在課堂上的時間。低年級的學(xué)習(xí)尚且不太緊張，他能夠擁有更多的時間去拓寬自己的職業(yè)道路。

    他需要沉知許。

    或者說，他需要這樣的人。

    在過往幾十年的教學(xué)生涯里，他不是沒有見過這樣的學(xué)生。對他崇拜，希望從他身上得到教誨，更甚者還會明確地從他身上拿走一些資源。

    沉知許的野心從來不加掩飾，周汝城理所當(dāng)然地認(rèn)為，他們之間不存在虧欠，而是各取所需。

    只是在根深蒂固的觀念里，周汝城始終認(rèn)為，沉知許作為女性，不該得到太多。

    如果不是他實在挑不出有潛力的種子，那時候的很多事情，或許也就輪不到她做了。

    周汝城時常覺得自己溺愛她，在同僚和學(xué)生的議論與贊美里不斷加深這個結(jié)論。

    所以在周洛祺向他提出想法的時候，周汝城沒什么猶豫地同意了。

    兒子還小，做不出什么壞事。

    即便做了，以他對沉知許的付出，也足夠償還了。

    而且無論是作為學(xué)生，還是作為女孩子，她面對這樣的事情，能夠選擇的也只有忍受。

    周汝城心想，這個年紀(jì)的羔羊，即便自己不走向懸崖，以后也會墜落。他只是又一次大發(fā)慈悲，讓沉知許比他人更早地知道了這個道理而已。

    她理應(yīng)道謝。

    可她卻毫不領(lǐng)情，甚至倒打一耙，去替那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野丫頭作人證。

    周汝城覺得可笑至極。

    想要擺平一個女人，于他來說是很簡單的事情。

    更別提她們這個年紀(jì)的女生了，處于高中階段，被囚禁在教育與家長的牢籠里。面對他這把萬能鑰匙，只能叫天不應(yīng)叫地不靈。

    甚至他們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走到這樣的僵局，沉知許的高考成績優(yōu)異，都還會有人說是他基礎(chǔ)打得好。

    “多虧了周老師。”

    人人都會說這句話，她為什么不會呢？

    時隔多年，周汝城再次審視起這雙眼睛。

    那里本該裝著怯弱、膽顫和無奈。

    現(xiàn)在為什么沒有了？

    他的眼神逐漸下滑，看向她和謝司晨交纏在一起的手臂。

    心下了然，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他說，“你好。”

    “司晨居然有未婚妻了。”他笑，“不過你這個年紀(jì)，也確實該成家了。沒想到居然能找到這么漂亮的女孩子，真是郎才女貌。”

    沉知許連眼睛都懶得眨了。

    周汝城字字句句都在贊美她，她卻一點也不受用。

    這樣針對外表的點評，放在第一次見面的來客身上或許合適，可周汝城是知道沉知許的，她有著比美麗更突出的東西。

    他如此可以忽略，想必是決定奉承他們的話，將陌生人扮演到底。

    這正合了沉知許的意。

    “你們往里面坐，我還要去招待別的客人。”

    周汝城說下道別的話，卻保持禮貌地立在原地，等待他們的應(yīng)和。

    正常人面對這樣的情景，都會說一句，那好，您先忙。

    可沉知許和謝司晨什么也沒說，兩個人手挽著手，徑直越過了他，往里面走。

    周汝城終是維持住了笑臉，離開了前廳。

    向思繆整靠在貴妃椅上吃堅果，見到他兩過來，往旁邊挪了挪。

    “怎么聊了這么久？”

    謝司晨：“給他介紹了一下。”

    向思繆笑，“你不早說，我過去看個熱鬧。”

    有人前來斟茶，沉知許往前遞了遞杯子，看著茶水已經(jīng)過半，點到即止般說了聲謝謝。

    謝司晨沒理向思繆，看向她。

    “還好嗎？”

    “有什么不好？”她莫名其妙，愣怔一下便換成涼涼的語氣，“明明是你非讓我來。”

    玩笑一樣的話，謝司晨聽下去，卻像吃了一劑安神藥。

    他到底是怕沉知許抗拒的。

    離宴席還有一段時間，今日沉知許起得早，捱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些許困倦。

    她扯了扯謝司晨的衣袖，告訴他自己瞇一會兒。

    他摸摸她閉上的雙眼，說睡吧，待會叫你。

    向思繆翻了個白眼，往對面沙發(fā)坐去。

    到底是來做客的，沉知許有哪里敢真的睡著。但閉目養(yǎng)神，也總比和場內(nèi)這群人虛與委蛇好。

    這一刻她甚至有些慶幸周汝城的唯利是圖，沒請幾位高中校友，省了她許多惺惺作態(tài)的功夫。

    想起他方才聽見“京華大學(xué)的教授”這個頭銜的時候，眼睛里飛逝而過的晦暗，沉知許不禁有些煩躁。

    她從未覺得自己的美麗是一種罪過，即便很多人為此忽略掉她的其他優(yōu)點。

    可能力與品質(zhì)從來都不是需要炫耀才能沉淀下來的東西。

    無論是在工作上還是感情里，外表或許能夠為你開門，可能否步步為營走得長久，沉知許活到今天，活成這樣，靠得當(dāng)然不是這個。

    她已經(jīng)不再是得知周汝城對自己輕視，便覺得世界要崩塌的小女孩了。

    她有錢，有權(quán)，有周汝城下半輩子都得不到的一切。

    所以無論他說什么，沉知許都只當(dāng)做無能狂怒。

    所以謝司晨希望她來，她便來。

    *

    這一章，從半個月前寫到現(xiàn)在。。倒不是改了很多版，而是想不出來該怎么接下去。這是全文最后一個劇情了，寫完就收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