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夢醒
「這里是哪里?」男子驚醒,滿身大汗的喘著粗氣,顯然做了噩夢。 「你醒啦。」守在床邊的另一名男子緩緩說道。「這是我家,你別擔心。」 「我...」床上的男子滿臉疑惑,大略著環顧四周,竟覺得有些熟悉。 「蒙摯,你不會連自己是誰都忘了吧。」 「我知道我是誰,可你是...」 「那好,你看清楚,我是誰?」 揉了揉模糊的雙眼,蒙摯定睛一看。「...小軒!怎么是你?」 「這...說來話長。」凌軒避開蒙摯的視線,語氣平淡地說。 「小軒,你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這個嘛...你等等。」 「等什么?」 「我找個合適的人和你說。」 「合適?合適什么?」蒙摯欲起身,卻發現頭腦昏沉使不上力。「等等,我這是怎么了?」 「你等就是了。」凌軒走出門外,喚來一奴僕。「福生,去,你去蘇宅請蘇先生過來,就說蒙將軍醒了,快。」 名曰福生的奴僕點了點頭,轉出了凌家大門,直往蘇宅奔去。 凌軒若有所思的看著福生離去的方向,過了半晌,才又回到房內。 「小軒,你怎么去這么久?」看見凌軒回來,蒙摯劈頭就問。「為什么我會在你家?還有,為何我遲遲無法起身?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你當真不知?」 「我知道什么?」 「...沒什么。」凌軒低頭沉思,過了一會又開口。「你,生了場病。」 「我?我生了病?什么病?」 「不錯,大病,一場叫做魘的病。」凌軒盯著蒙摯如是說。 「小軒,你說的什么,我一個字也聽不懂,我究竟生了什么病?」 「等他來了,你自然就明白了。」 「誰?誰要來?」 「小殊。」 「小殊...他...」蒙摯吞下差點脫口而出的話,遲疑的說。「你說的是哪個小殊?」 「十三年前冤死梅嶺的赤焰軍少帥,林殊。」 「...既然你都說他死了,為何又說他會來,小軒,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在說什么。」 「十三年前的林殊死在梅嶺,十三年后他改名換姓重回帝都,你以為只有你知道嗎?」 「你怎么...」 凌軒沒有回答,只是淡漠的看著蒙摯。 兩人相視良久,忽然之間,門外響起叩門聲。 「是福生嗎?」凌軒對著外頭喊道。 「是,老爺。」 「蘇先生呢?」 「就在門外。」 「請他進來。」 「是。」 蒙摯轉頭望向聲音傳來之處,接著房門打開,一張他再熟悉不過的臉孔,隨之映入眼簾。 「...蘇先生,你怎么來了?」 「聽聞你醒了,自然是來探望你。」梅長蘇進來后,向凌軒點了個頭,便席地而坐。「蒙大哥,凌大夫知曉我的身分,你不用如此謹慎。」 「原來他早就知道了。」蒙摯看了凌軒一眼,心里覺得奇怪,卻不知道是哪里不對勁,于是又轉頭望向梅長蘇。「早說嘛,我就是怕他不知道,才不敢透露太多。」 「嗯,凌大哥,蒙大哥恢復得怎么樣?」梅長蘇對凌軒說道。 「好得差不多了,藺少閣主醫術高明,坦白說根本不需要我的幫忙,只不過蒙摯這傢伙倒是什么都不記得。」凌軒語氣平和,彷彿一切無關緊要似的。 「我明白了,不過藺晨告訴我,若是沒有凌大哥相助,蒙大哥也沒辦法好得那么快。」 「是嗎,那是藺少閣主太過謙虛了,我的確沒幫上什么。」凌軒依舊冷漠的說著。「小殊,既然你來了,便由你向他解釋吧,我和鈺兒去祠堂看看。」 梅長蘇看著凌軒,嘆了口氣。「嗯,這事交給我,凌大哥去吧。」 「招呼不周,還請不要見怪。」凌軒起身走向房門。「福生,你留在這里,先生需要什么就給他。」 「不用了,你跟著凌大哥去吧。」梅長蘇對福生說道。 「不,我和鈺兒去就行了。」 「那好吧。」梅長蘇淡淡地說著。 「那么,告辭了。」凌軒二話不說便轉頭離去。 梅長蘇默默望著凌軒離去,一時無語。 「小殊,這是怎么了?」蒙摯開口。 「什么怎么了?」 「究竟發生什么事?為何凌軒他對我如此冷淡。」 「...這可說來話長。」 「個個都說說來話長,你倒是說啊!」蒙摯急躁的說著。 「好,那蒙大哥,你還記得些什么?」 「我?我只記得陛下派我回京整飭,就在回到金陵的當日夜里,我忽然聽見有人潛入軍營,便出去查看。」蒙摯回想著那日發生的一切,略顯吃力地說著。「之后我輕易拿下賊人,揭開面紗一看,你猜是誰,竟然是夏江!只見他對我一陣jian笑,接著便眼前一片黑...」 「然后呢?」 「然后我做了個很長的噩夢,夢里我看見自己把京城弄得天翻地覆,成了殺人如麻的惡賊,最后還殺了一個很熟悉的人...」蒙摯打了個寒顫,又繼續說下去。「之后又夢見兩個人割開我的皮rou,取出我的血,令我服下腥臭的汁液,喝下去后渾身搔癢難耐,他們一下將我塞進缸中密封起來蒸我,一下將我曝曬在烈日之下,那感覺還真是痛苦難當...這個夢持續了好久,我才醒來。」 「你倒是夢得挺詳細的,還有嗎?」 「沒有了,醒來后我便看見小軒,他什么也沒說,只說等你來我便會知道。」 「...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蒙大哥,你真想知道發生了什么?」 「當然。」 「那你答應我,無論你聽到了什么,都要穩住心神,切莫躁動。」 「小殊,你這么一說我倒更加好奇了,到底發生了什么。」 「蒙大哥先答應我。」 「好吧,我答應你,你說吧。」 「好。」梅長蘇意味深長地凝視著蒙摯,幽幽說道。 接著梅長蘇便將蒙摯返京后受到夏江以蠱控制之事全盤托出,又將他是怎么制定計劃,有多少人加入了這次行動,包括凌軒的挺身而出、靖王與靜妃的從旁協助,以及凌吒出手相幫,最后卻死于蒙摯之手之事,鉅細靡遺地說了出來。 蒙摯聽完,驚駭的看著梅長蘇,久久無法言語。 「怎么了,蒙大哥,難道你覺得我在騙你不成?」梅長蘇語氣平緩,淡淡地看著蒙摯。 「...小殊...你說的...可都是真的?」蒙摯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彷彿希望梅長蘇告訴他這只是個玩笑。 「樁樁件件,句句屬實。」 「那小軒他...」 「嗯。」 「他...」蒙摯盯著梅長蘇,似乎想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 「你身中奇毒,凌大哥是大夫,自然不會見死不救。」梅長蘇嘆了口氣,繼續說道。「雖然是你殺了凌吒,可這終歸不是你的錯,他對你冷淡,并不是歸咎于你,只是...」 「只是什么?」蒙摯焦急問道。 「或許這件事說到頭來,我們都有錯,只是凌大哥他最不能原諒的,還是自己。」 「為什么?」 「面對親生兄弟的死去,身為醫者卻是無能為力,你要他如何原諒自己?」 「可這也不是他的錯,而是我...」蒙摯垂下頭來,語帶愧疚。 「誰是誰非已不重要,這都是選擇,是我選擇了救你,凌大哥和凌吒大哥也是如此。」梅長蘇又嘆了口氣。「我們相信自己的能力,我相信他們可以把你救回來,他們也都如此深信著,雖然最后的結局不是那么盡如人意,可終究全了大局。」 「...小殊,你怎么能這么說?」蒙摯抬頭,激動問道。 「蒙大哥,這可是戰爭,戰士上了戰場可是要有所覺悟的,若連這點覺悟都沒有,我又何必布這個局來救你?」梅長蘇語氣錚錚。「我們每個人都是做好覺悟才奔赴于此的,凌吒的死,我又何嘗不難過?只是難過又有何用,我還有很多的事情要做,若是在此裹足不前,那就什么都白費了。」 「可...可是...」蒙摯看著梅長蘇,一時之間無法言語。 「生命的逝去是沉重的,你我都是在戰場上活過的人,可我們既然活著,就更應該明白,他人的犧牲不是為了成就我們,而是為了提醒我們,不要再讓更多人犧牲!」梅長蘇凜然地看著蒙摯,正色說道。「正因為如此,我才更應該放下此事,全力輔佐景琰登基。」 「...我明白了。」 「凌大哥明白這一點,他不責怪你,只是他們畢竟是親生兄弟,凌吒大哥終歸是死于你手,雖然他知道這不是出你所愿,可一時間要他如從前一樣待你,恐怕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吧。」梅長蘇語氣緩和了下來,像是安撫著蒙摯一般。「人的心又不是鐵打的,再給他點時間吧...」 「...嗯。」蒙摯嘆了口氣,明白了梅長蘇的意思。「那現在呢?都安頓好了嗎?」 「這個你別擔心,當日景琰便返京整治了,一切都踏上軌道后,陛下也回來了,如今正在審問相關人等,想來也需要些日子才能了結吧。」 「是嗎...那夏江呢?」 「逃了。」 「逃了?怎么會?」 「凌吒大哥捨命擊倒你后,夏江二人見大勢已去,便匆忙逃了,咳咳...」梅長蘇緩了口氣,繼續說道。「不過不要緊...現陛下已發下海捕文書,正全力搜捕著呢,抓到他是遲早的事。」 「是嗎...那有什么我能做的?」 「你才剛好,站都站不起來,連我都打不過,能做什么?」梅長蘇竊笑著。「省省吧,還是好好調養,等身體都恢復完全,再回朝不遲。」 「...可我做出了這樣的事,別說陛下了,我自己都沒有臉回去。」 「別傻了,陛下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后,一改常態地日日問靖王殿下你現在的情況。」 「那百姓們呢,百姓們可不會接受吧...」 「大家都知道你是個怎么樣的人,本來便不相信此事是你做的,陛下一回京便頒詔,說這都是夏江一人做的,那個殺人的蒙摯是夏江派人喬裝的,真正的蒙摯一直跟在陛下身邊。」 「哦?殿下肯為我這么做?」 「自然是為了他自己,既可保住你,又可保住他的顏面。」 「是你讓陛下這么做的吧?」 「這次倒不是,是靜妃娘娘。」 「那我之后可得好好向靜妃娘娘答謝。」 「不急,你要謝的人可多著呢。」 「是啊,還有你那位藺少閣主,和你江左盟的幾位兄弟。」 「好了,今日就這樣吧,天色暗了,看你沒什么大礙我也就放心了。」梅長蘇緩緩起身。「你多歇息,過幾日我再來。」 「要走啦?」 「是啊,待在這做什么,聽你說夢話嗎?」梅長蘇笑著。「蒙大哥,好好休息吧,景琰還需要你。」 「那你呢?你需要我嗎?」蒙摯跟著笑了。 「我,我有飛流了,我需要你干什么?」 「你還真是一點同情心都沒有。」蒙摯滿懷感激地看著梅長蘇。「小殊,這次真的謝了。」 「瞧你,rou不rou麻,不說了,我走啦。」梅長蘇理了理衣袖,踏出房門,抬頭看了庭院的梅樹一眼。「飛流,走了。」一道人影自樹上躍下,跟著梅長蘇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 數日之后。 「凌大哥,真要走?」 「是啊,帶著鈺兒四處游歷游歷,補償她這幾年受的委屈。」凌軒凝視著梅長蘇,見他沉默不語,便逕自說了下去。「怡山下那名老婦我見過了,她不愿隨我們回京,直說一人在深山里住慣了,看見鈺兒過得好便足夠了。」 「是嗎,那很好啊。」 「嗯...之后我會帶著大哥的遺骨,到瑯琊山下葬了。」凌軒又看向梅長蘇,梅郎依舊沉默著。「這是大哥的遺愿,他說璿城外有座小橋,橋邊有棵梅樹,像極了家里的那棵,他每次出觀外出時,總會繞過去看上幾眼。」凌軒擦了擦濕紅的雙眼。「這是他最后的愿望,希望能葬在那個美麗的地方。」 「要我讓藺晨幫忙嗎?」 「不用了,我自己來就行了...對了,替我告訴藺少閣主,大哥之死,不是他的錯,請他不要掛懷。」凌軒嘆了口氣,繼續說道。「蒙摯...和小澄也是,請他們別過于自責,這是大哥的選擇。」 「我會告訴他們的。」 「嗯...」凌軒凝視著金陵城門,此時的他,眼中不再有疑慮,反而充滿了通透與清澈。「好了,鈺兒還在車里等我呢,小殊,那我走了。」 「凌大哥,保重。」 「嗯。」 「代我向鈺嫂嫂問好。」 「好。」 「那么,再會了。」梅長蘇舉起雙手,深長拜別。 「珍重。」 梅長蘇望著凌軒離去,直至夕陽西下。 ※※※※ 之后靖王順利登上儲君之位,在梁皇退居幕后下正式監理國政。而梅長蘇走了十三年的復仇血路,最終也在靖王、蒞陽長公主、言侯、紀王爺與眾臣的協助之下,完成了他昭雪梅嶺的心愿。 豈料一切正要重新起步之時,北境的大渝和北燕、西陲的夜秦以及東海水師同時率兵來犯,巍巍朝廷一時間竟無人可任主帥一職,于是梅長蘇不顧眾人反對,以林殊的身分請纓上陣,為解國難毅然出征。 三個月后,邊境之亂平定,景琰業已登基,在他的治理之下,朝局日漸穩固,大梁河清海晏,自此國泰民安,天下太平。蒙摯則回到了禁軍大統領的位置,只是皇城內百姓們安居樂業,他的擔子也輕了許多,據說他后來上瑯琊閣深造三年,出閣后也成了瑯琊公子榜上有名的才子,已非當年的蒙將軍了。 而長大的庭生,由于自小受到蘇先生的啟蒙,又在靖王的教導下,繼承了林氏的英靈意志,有了小林殊之美稱。之后再過幾載,成了國之將才的他,統領長林軍駐守北境,此后數十年未曾有敵來犯。 甄平和黎綱則接手了江左盟,和十三先生齊心治理這個江湖第一大幫,衛崢則繼續戍守東海,豫津戰功赫赫成為一代軍侯,帶著宮羽姑娘在西域和聶鋒與夏冬兩對伉儷共守邊疆,景睿回到南楚后成了南楚王,和云南的穆小王爺鞏固南境,立下了「風雨同舟,永世為盟」的誓言。 至于梅長蘇,在與大渝一戰后便消失無蹤,有人說他在沙場上燈枯油盡,得償宿愿;有人說藺晨最后治好了他,帶著他和飛流回到瑯琊山不再過問世事;有人說他輕裘瘦馬浪跡天涯,有人說他寫給霓凰的信上透露了他的行蹤,兩人隱世廝守直到長蘇過世,但傳言終究只是傳言,沒有人真正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 雖然最后他不知所蹤,可他的精神,卻永存天地。 《瑯琊榜外傳-夢醒》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