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撕破
雪后初晴,冬日慵懶的暖陽穿過葳蕤叢樹露出稀疏的光芒,星星點綴般打在溫楠與季淵的身上。 一夜大雪。 院子的草綠被皚皚雪層覆蓋,白茫茫一片,溫楠穿著一雙厚厚的雪地靴,在白凈的地面印出痕跡。 宋阿姨是中國人,骨子里還保留著對傳統習俗的執念,但她此刻還沒睡醒,白人丈夫埃文便叫溫楠和季淵去唐人街置辦些年貨。 車內暖氣吹拂溫楠柔順的發絲,她手中握緊了安全帶,忐忑地問:“你真會開車?” 季淵的語氣桀驁不羈:“放心,我的駕照在英國一年的期限還沒滿呢。” 縱使他的口吻肯定,但倫敦不熟悉的右舵駕駛位還是令溫楠不禁多了幾分擔憂。 唐人街的超市內物資豐富,許多中國的商品應有盡有,同時還夾雜了些許倫敦當地的產物,她瞧著新奇,閑逛的腳步停不下來。 漫無目的地走了許久,溫楠回頭一望,發現季淵早已被她遠遠甩開不見蹤影,她循著原來的路徑返回。 恍然間,眼前閃過一道極為熟悉的身影,男人披著灰色大衣,脖間赤紅的圍巾裹挾,從容自若地走向一側。 溫楠呆愣地矗立著,無名的情緒在心中翻滾,炙熱傳遍四肢百骸,灼燒得眼眶發燙。 模糊的光線讓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手指胡亂地揉弄眼睫,微微浸潤指尖。 不知哪來的圍墻隔絕溫楠的視線,她慌亂地往那個方向奔跑,絲絲縷縷的長發纏在肩上,她要去追尋與她有著同一色圍巾的男人。 季淵終于在拐角處找到溫楠,看著她容光水霧的面容,他詫異地問:“怎么了?” 溫楠擺脫季淵的桎梏,在眉眼陌生的人群中反復尋找。 眼中終于又重現那赤色的圍巾,她驀地湊到那人身后,拉住他的衣角。 心中隱隱作痛,眸底飽含期翼,溫楠極力克制漫起的水霧,顫巍巍地開口:“是你嗎?” “阿清——” 身穿灰色大衣的男人察覺到,倏地轉身,他不明所以:“請問你有什么事嗎?” 溫楠蹙了蹙眉,惶遽的目光迷離,手中拽著的那抹衣角被悄然松落,巋然不動的臉龐中,是極具失望的意味。 “很抱歉,我認錯人了。”她機械地開口。 歸家的路上,溫楠一言不發,一瞬不瞬地盯著窗外重迭閃過的樹林。 季淵在現場目睹了全過程,也隱約能猜到她口中呼喚的“阿清”,是何人的名諱。 他不禁又再次回想起海城屈辱的往事,握著方向盤的雙手驟然緊繃,眼角的余光晲過發愣的溫楠,腹腔涌起的情緒翻攪著他的大腦。 季淵將車穩穩停在家門口。 他微微頷首,目光露出堅定的執著,掌心溢出汗液,呼吸急遽急促起來,語氣溫柔地叫了一聲:“溫楠。” 并未回應。 季淵深吸口氣,腦海商榷之后再繼續說著:“我覺得,你可以試著忘掉......你口中的‘阿清’。” 溫楠的身軀終于有了細微地挪動,她眼角懨懨,對上他的,“你說什么?” “忘掉他,我們在這里開始新的生活。” 她的眸光聚集凝睇,還是不解。 男人的籌碼再次加磅:“我喜歡你,我愿意陪伴你在英國——” “不!不止英國,我愿意陪伴你的后半生!” 狹窄的轎車內,暖氣仿佛在急劇上漲浮出,男人眼眸炙熱曖昧,強勢地闖入,縈繞在溫楠周圍。 心中的危機警鈴,溫楠不安地向后退了幾分。 季淵的手臂剎間穿過她烏黑的秀發,猛然拉進,鼻尖guntang的氣息繚繞,他的視線從溫楠眼眸掠過,落在殷紅飽滿的雙唇。 他的力道巨大,掌摑住她的后腦,令她難以拒絕逃開。 面容極為緩慢地貼近,像是在大方的施舍她錯開時間,但又吝嗇強硬地掌控,讓她不得動彈。 “你們在干什么!” 車外傳來一聲巨大的驚呼,在季淵走神之際,溫楠推開他的胸膛。 . 宋曉雯早就該意識到,前來寄宿的留學生都不是省油的燈。 從見到溫楠的第一面起,她就愈發篤定這個信念。 總是恰到好處的溫柔,脆弱又靡媚的模樣是個男人都忍不住動心,初識還未看出,日子久了,勾人的魅影就越來越顯現。 宋曉雯離婚后遠赴倫敦,她近乎瘋狂地愛著這內斂紳士的城市,愛著白人丈夫細致的貼心,愛著兒子心中只她唯一。 如此,不許任何人破解。 季淵叁緘其口,倉皇地解釋方才的行為:“媽,我們剛剛......沒做什么。” 宋曉雯一臉冷笑,腹腔盛怒的火焰止都止不住,諷刺般說著:“你是不是以為我老了,睜著眼睛和瞎了一個樣!” “媽!你怎么能這么說呢?” “那不然要怎樣,放鞭炮祝福你們嗎?你做事情的時候能不能考慮考慮你mama!mama沒有其他孩子,一心想著你,結果你轉眼就和來家里寄宿的搞上了!” 季淵緊皺眉頭,母親咄咄逼人的語氣令他無所適從:“我喜歡溫楠!” “我當時在和她告白,忍不住想親近親近她,這有什么錯嗎?” 被兒子頂撞,宋曉雯心里也不好受,但還是放不下面子,口吻更加惡劣地想要拆穿全部:“你不能和她在一起!” “她只是個窮學生!連爸媽都沒有,家里只剩一個黃土埋到脖子的老太太,和她在一起有什么好處?我讓你來英國是讓你努力賺錢,不是來泡妞的!” 話音一落,先前爭執的氣氛倏地沉寂下來。 孤兒? 季淵好似從未了解過溫楠以前的生活。 她總是封閉自己,像一團了無聲息的霧氣,看不清,也摸不透。 “溫楠,我mama說得是真的嗎?”他望著緘默不語的溫楠。 “你想問些什么。” 季淵以為她沒聽清,又支支吾吾:“就是......你真的是孤兒嗎?” “是。”她淡漠地回答。 季淵詫異的眼神絲毫不能帶給她任何感受。 本該如此。 她是茫茫海潮中的孤葉,肆意恣睢地飄零流離。 爭吵是本能,厭惡是本能,遠離亦也是發自內心。 她終于頓悟宋阿姨眼神中時隱時現的怪異和對她漫不經心的態度。 溫楠是一個外來者,侵占別人平靜生活的外來者。 “對不起,我會在今晚搬走的。” 她向宋阿姨深深鞠了一躬,算是感謝這么久以來的包容與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