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雨落狂疏之幕(上)
“沉公子當晚也和雪兒在一起,并替她擋了墜下來的房梁,但侍衛們該是圍著他轉,因此忽略了驚慌失措的林雪兒。” 陸婉在桌子上鋪開長長的圖,一個一個圈畫著,念念有詞道,“首先找到侍衛盤問,再重點排查周圍的鄉里鄰居。” “問鄉里鄰居的事交給我。”顧子衡貌似重新恢復了精力,把查清林雪兒的事情當做第一重要的事情。 但只有和他注視時,才能看清他的眼里失去光彩,像個行尸走rou。 顧子衡和陸婉牽頭聚起了一批人,都在屋子里坐著,彼此爭論,弄得這里喧鬧不已。 徐軒覺得自己真的很笨,就像現在,大家聚在一起的桌子上鋪開的導致她死亡的烏七八糟的線索和證據,他永遠理不清,一壇子酒下肚,恍惚間又看見了她的笑顏。 他想再聽聽她的聲音,哪怕一句話也好,就是那句責罵,“笨蛋徐軒。” “把你的聰明分我一點吧。”徐軒恍惚地對那抹影子說道,“你來告訴我,該怎么做?” 他伸手慢慢摸索那個虛幻的影子,指腹留在她帶血的唇上,記起了回憶中越來越多的刻骨銘心的吻,好像又看見了林雪兒氣乎乎的模樣,像是在責怪他這都看不出來。 坐在桌子上那個影子模樣嬌俏,一蹙眉,不耐煩地指著這些地圖,開始哇啦哇啦說了一大堆,但他最后只聽進去了該殺誰。 徐軒利落地戴好佩劍,對影子不在意似地笑了笑,“等我,一定要等我,做好這些我就來見你。” 后來,京城出了許多橫禍,一樁一樁血案凄厲可怖,滿大街都在傳城里出了個瘋子,以一己之力將監察司拖了許多天的案件破了,兇手供認不違。 但這個瘋子手段狠厲,誤殺,打傷了許多人。 此刻,徐天弦目眥盡裂,扯著混賬兒子的衣襟罵道,“看看你,你她媽都做了些什么,你都做了些什么!你知道自己殺了多少人嗎?” 少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血跡,被發現時他甚至還在殺人,不后退,不閃躲,就這樣乖順地被緝拿。 “你捉的了我又如何?”那雙挑釁的眼還在眼前,那人玩味地笑道,“我是害了她,可我血債血償后,你呢?” 不是徐軒想充耳不聞,可他漸漸聽不清了,被緝拿時打在臉上的痛楚竟然他感到有些愉悅,沒有別條路能走,這激憤的一路上只有個臆想出來的幽靈陪著他。 爹的痛訴還在眼前,徐軒夢魘般的狀態總算結束了,面對眼前親人佝僂的身軀,他終于熱淚盈眶,蒼白的唇哆嗦道,“爹,孩兒不孝,可……回不去了……” “什么?”徐天弦看著兒子高大的身軀,對方總算露出了小孩子的神態,是他得知自己還有個遺腹子,匆忙找到對方時,孩童徐軒仰望時他的神態,迷茫無助,可現在的徐軒眼中更多了些不顧一切的決絕。 “她也回不來了。”徐軒的清醒僅有一瞬,他又陷入了那個女孩死后渾渾噩噩的精神狀態了。 徐天弦惡狠狠地對徐軒拳打腳踢,但他做完這些后就痛苦地彎下腰,他耳鬢霜白,一夜之間老了好幾歲,因為作為監察司的徐大人,他一生破了不少案,最痛苦得莫過于手上的這件。 京城連環殺人案,嫌犯,徐天弦之子,徐軒。 行刑的日子來的很快。 這日雨水下得很大,好像是林雪兒曾回來,為他哭過一場一樣。 被押在行刑臺上時,少年仍在喃喃自語。 “我現在好臟,下去后你不會不要我了吧?”徐軒的嗓音有著說不出的滯澀,“說好要等我的。” 他面對側刀時抬頭露出玩世不恭的神情,可低頭看到一朵曾經想摘下,送給她別在她耳畔的花時又黯然神傷了,人們只道少年的陰狠和惡毒,可看不見他拼命俯身護下那朵被雨打濕的花的柔軟。 劊子手看到徐軒的肩膀在顫抖,他忽然有些于心不忍了,覺得對方也就一個半大小子,也許是鬼迷心竅了呢,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再沒有多余的一個機會給任何一個人。 但徐軒沒有哭,他緊緊咬著牙,像把自己的脖子拼命往刀下遞,可那朵花飄搖兩下,仍然敗了,于是少年的臉上的神情復雜到發人深省,劊子手一時緘默,他無法體會一個半大的孩子為什么臉上會涌出那么大的悲傷,好像世界崩塌般,所有的情緒撕裂到極致。 哀傷,悔恨,自責,抱歉等等情緒糅合在一張臉上,少年終于開始哭泣,渾身被大滴大滴的雨水打濕,難過到讓圍過來的民眾們難以忘懷。 “爹,那個哥哥,好像條被難過溺死的小狗。”一個稚童說道。 一位父親連忙遮住孩子的眼睛,輕聲道,“這么小就犯下極刑,怕是被拋棄的喪家之犬。” 人群中也有位父親,他渾渾噩噩的,死死地盯著高臺上的那個背影,眼眶紅紅的,心想這也許是徐家的詛咒。 少年人送摯愛人,白發人送黑發人。 淚眼婆娑中徐軒再次抬起頭,對著那抹虛幻的影子輕喃道,“我才不怕,我說過,你去哪我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