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之二-謊言
安靜,靜得彷彿水滴落下都能聽見。 拂袖而過,裙襬輕掃地面,順著長廊走著,羅冬羯走地莊重走地優雅。 跟在羅冬羯身后,寶兒難掩自己的驚訝。那身形、那氣質……就好像此刻在羅冬羯的體內是羅冬盈的靈魂似的。女人的姿態、女人的嬌媚、女人的神情,為何此時此刻身為男人的羅冬羯可以模仿得如此微肖微妙? 寶兒抿著唇,她微蹙起眉。說真的,她實在害怕有一天羅冬羯會因為這樣的偽裝而逼死自己。 有誰想要過另一個人的人生?有誰想要捨棄自我的生存? 寶兒嘆息,她實在不懂羅冬羯為何要答應羅夫人無理的要求。而夫人,又為何要這樣逼自己的兒子? 1旦踏入了李府,就注定了一生的痛苦啊!難道夫人都沒想過這些嗎?寶兒不禁難過了起來。 羅冬羯昂首,他刻意忽略寶兒那輕到彷彿隨時會被風吹散的嘆息聲。他不需要人同情,現在不需要,未來也不需要。 這世間最不需要的情感就是同情,那只會讓他慣性的以弱者自居,以為可以尋求保護,等到有那么一天,庇護所毀壞時,他就會連怎么生存都不知道。 嬌生慣養的金絲雀不能再野放,習慣同情的話,他就會無法適應這世界的殘酷。 走過長廊,繞過庭院,羅冬羯看見了李家兩老正在大廳里品茗。 偌大的大廳非常安靜,靜到讓人不由得繃緊起神經,不過所幸茶很香,而且兩老神情慵懶自在而不嚴肅,這讓羅冬羯稍微放下心來。 講句真心話,每天忐忐忑忑過日子,不壓力大才怪。「爹、娘,冬盈來向您倆請安了。」走入大廳,羅冬羯放柔聲音。他告訴自己此刻的神態一定要非常像羅冬盈。 那勾起嘴角的弧度、那輕輕低頭的少女模樣,都必須讓人看不出破綻。 雖然李家兩老在婚前應該是沒見過冬盈,但凡事謹慎點才是好事。 親切地握住羅冬羯的雙手,李老夫人語帶虧欠。「媳婦,這可委屈你了,拓言這孩子新婚隔天就被召回宮里去。皇上也真是的,明知道拓言新婚,還急著召他。」李老夫人顯然也是怨的。人家說朝廷重臣定是吃香,可那容易嗎?九五至尊的皇帝掌握每一個人的生殺大權,她兒子要是哪一天惹了皇帝不愉快,說不準人頭就要落地。每天都要祈禱兒子平平兒兒她輕松嗎?說什么安享天年,別白發人送黑發人就要偷笑了。 李老爺哪會不知道自己妻子心疼兒子為朝廷賣命,可男人重事業,這也算是好事,要是無法賺錢養家,拿什么給妻小幸福?「我說憐兒,這可是喜事一件呢!咱們拓兒娶了個貌美如花的媳婦,又得到皇上的賞識。這不是好事是什么?」李老爺慈祥的看著羅冬羯,他道:「我倆老來得子,膝下只有拓言一個孩子,寵著他直至成年。幸好拓言這孩子自己有心,懂得進取向上,如今又娶了冬盈你這美嬌娘。我們這兩個老的總算可以安心了。」 「冬盈沒那么好……」笑容變得僵硬,羅冬羯知道李家二老有多希望自己能為李拓言生個孩子,好讓他們含飴弄孫一番,但他是個男人,如何能瞞天過海?總有一天會東窗事發的。「能嫁給相公,才是冬盈的福氣。」 「你很懂事。但是我不希望你和拓言剛成親就獨守空閨。」李老夫人顯然還是不高興皇上召李拓言回宮的事,她的語氣帶有心疼。「任何一個女人都不希望新婚后的夜晚只有自己的。」 可我偏偏希望李拓言越晚回來啊!羅冬羯在心里道。 「娘該高興才是,相公忙于公務,定是受到信任與重視。」小心的露出無可奈何的笑,羅冬羯不知道自己還能演戲演多久。 天知道強顏歡笑有多傷身啊!? 聽見自家媳婦的應答,李夫人笑的合不攏嘴。「對!對!對!我們李家娶了你這樣的媳婦真得是我們拓言的福氣。」懂事又體貼,這才是李家少夫人該有的大度與風范。 微微低下頭來,羅冬羯努力的扮著羅冬盈。他露出jiejie那既高興又靦腆的笑容。「娘言重了,冬盈沒那么好。」 李老爺含笑望著羅冬羯,他蒼老的聲音顯的高興。「好了,冬盈。找個時間好好出去走走繞繞,可別把自己悶壞了。」 「就是,加上你體子虛,1直窩在房里也不是辦法啊!」李老夫人顯然還記得羅冬羯的身子不適。「晚一點我會要人送些補湯過去,記得要喝。」 「是!冬盈知道,在此謝過母親了。」禮貌的微微頷首,羅冬羯轉身便和寶兒一前一后的走向后院花園。 現在正值初春,有些花還含苞待放,看起來比盛開的花兒更嬌艷動人。 沉默著,羅冬羯四處繞了繞,最后他停在一叢比較早開的花兒前,摘下其中綻放的最快的那一朵,羅冬羯把它拿到鼻前,輕嗅著淡淡的花香。「花太早開,最后的命運就是任人採摘。」看著花兒略為枯萎的邊緣,羅冬羯的手指輕輕的撫弄著,他略有感慨。「可憐這花只是好奇這世界而早一步展放嬌顏,沒想到最后會比其他花兒更早死亡。」 「小姐和花兒是不可以互相比擬的。」寶兒站在羅冬羯的身后,她覺得他的背影好孤單好寂廖。 「花兒自是不能和人類相提并論,但如今我和這花不也一樣正在流逝生命嗎?」羅冬羯轉身看向寶兒,他的眼神充滿嘲諷。「但,我并不是朵美麗的花啊!」 「小姐,如果姑爺回來了,那我們怎么辦?」不想再和羅冬羯談論生命消逝的問題,寶兒扯開話題,她問出自己最擔心的事情。 「船到橋頭自然直,見機行事吧!」羅冬羯應道,他把花朵捏碎。「人可以軟弱無能,但同時也可以冷血無情。」 知道羅冬羯在意指什么,寶兒輕皺著眉頭。「少爺,人世間本就是冷漠多過于熱情,夫人的逼迫、小姐的死,那都是無可奈何之下的絕情啊!」哪怕是家人,終究還是自私的。 羅冬盈為了逃避婚姻而自殺,將一切壓力丟給還活著的人;邱朧月為了不招惹麻煩,選擇瞞天過海,要羅冬羯代姐出嫁……這兩人,不也是自私的體現? 最終受害的,還不是羅冬羯呢? 荒謬又可笑……寶兒沒有立場生氣,但她實在心疼羅冬羯。 「因為我無法果斷的捨棄掉身為羅家人的責任,所以今天我成為了兩人絕情之下的犧牲品。」羅冬羯哈哈大笑起來,笑的慘澹。「為什么諸多痛苦壓力要由我承擔?」 聽出羅冬羯語氣中的哭音,寶兒受不了了,她上前一步道:「不如我們逃走吧!」死死拉住羅冬羯的衣袖,寶兒實在不忍看他身陷痛苦的深淵。 閉上眼,羅冬羯認命般的開口。「何必呢?」 「可是……」 寶兒還想說些什么,卻被另個竄出的聲音阻止。 「想逃走還得問我這做夫君的同不同意吧?」李拓言環著手臂。他冷聲道。 寶兒沒預料到李拓言會出現,她嚇得急忙跪在地上。「寶兒見過姑爺。」 「相公。」 不動聲色的觀察著李拓言,羅冬羯發現他身上還穿著官服,猜測是自回到府后就一路來到了這里。 不過,他剛剛到底聽到了多少? 微皺起眉,羅冬羯感到血液冰涼。 他會聽到多少?他該聽到多少? 暗暗握緊袖中的手,羅冬羯責怪自己不夠機警。 李拓言沒有發現羅冬羯神色的怪異,他只是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寶兒,然后用充滿磁性的嗓聲道:「你這丫頭的反應還真好笑。」見寶兒嚇得花容失色,李拓言的嘴角微微上揚。「你先下去吧!我跟你家小姐有話要講。」 「是……那奴婢就先告退了。」低著頭,寶兒憂心的看了眼羅冬羯,但她并不能讓李拓言發現她的不自然,因此匆匆1瞥后,她微拉起長裙,獨留李拓言和羅冬羯。 少了不相干人士,李拓言索性把目光放回自己的嬌妻身上。羅冬羯被盯得怪不自在的。 「相公不是被皇上召回宮中了嗎?」受不了無聲,羅冬羯率先打破沉默,他揚起輕淺的笑容,聲音柔而不做作。 「再忙也得陪陪我的新婚妻子吧?」李拓言神情充滿了新婚的喜悅,他走過去摟住羅冬羯,柔情道:「這幾天把許多事情解決了,接下來我有很長的假可以慢慢和你『培養感情』。」他這一個月不眠不休把工作完成,為的就是這長時間的假期。 「是、是嗎?」臉色變的鐵青,羅冬羯沒把握他能安安穩穩得在李府度過每一天。 尤其是晚上怎么辦啊!?世人常說的乾柴烈火、天雷勾動地火他可一點都不想要碰上啊!不,應該說他不想要對象識李拓言啊啊啊啊啊啊啊!!!! 察覺到羅冬羯神情奇怪復雜的變化,李拓言不悅道:「怎么?不愿做李家媳婦?」手從肩膀下移到腰部,李拓言很是滿足這人兒此刻是自己妻子這事實。 想逃走?門兒都沒有! 露出其實也不盡然的微笑,羅冬羯輕輕拍開李拓言放在自己腰上的大手。「相公怎么會這么認為呢?」 不喜歡羅冬羯冷淡的態度,李拓言施了點力,讓羅冬羯就這么跌入自己的懷抱中。 他倒好奇這嬌妻會有怎么樣的「嬌」法。 對于李拓言紀大膽又熱情的抱法沒有多加抗拒,羅冬羯不語,他的手默默地碰了碰腰間系著的香囊,確認沒有掉到地上后,這才微微放松。 感覺到懷中的人兒由一開始的僵硬到些微放松,明明不喜歡被這樣對待,卻遲遲沒有任何動作,李拓言感到奇怪,他把羅冬羯的臉抬起,結果看見對方鎮定、潔凈的眼神。 那樣純凈的眼神帶了點哀傷,看了真讓人心疼哀憐。 瞬間,他為自己名正言順的妻子動心。 「怎、怎么了?」學著印象中jiejie婉約、柔順的形象,羅冬羯的聲音聽起來軟軟甜甜的。 別過臉去,李拓言松開對他的禁錮。「不!沒什么。」 莞爾一笑,羅冬羯轉過身去,他順勢脫離李拓言的懷抱。「既然相公回來了,那就去見見爹和娘如何?」 這男人……若一直待在他的身邊就會有一種受不了的感覺。他似乎有種魔力,讓你不由自主的為他狂亂。 失去自我失去理智。這男人究竟是為什么有這等魅力?羅冬羯感到昏眩。 「啊!?」李拓言覺得羅冬羯是在那壺不開提那壺。「現在我只想要和你獨處。」難得放假不膩在一起太可惜了。 可是我不想啊啊!! 羅冬羯想要吶喊,可是他極力克制住自己的理智。 「爹和娘也很擔心相公呢!讓兩老看看也好安心啊。」羅冬羯勸道。反正你去哪都好,要撞壁什么我也不會阻止你,只求你不要待在我身邊啦啦啦啦啦!!! 輕輕點頭,李拓言認為有理。「也對,是該去請個安。」嘖嘖,這就是1個孝子該有的行為!不讓父母擔憂。而現在他只要讓羅冬盈懷有李家骨rou,他也算成全了孝子的美名。 聽李拓言答應了,羅冬羯作勢要離開。「那我先走囉!」 「等等!」李拓言拉住自家妻子,他皺眉,1副我沒叫你走你怎自己先走啊的表情。「去哪?」 有些訝異會被拉住,羅冬羯佯裝冷靜──因為羅冬盈素來以冷靜出名。 「我要回房。」他答道。試問,他除了房間還能去哪啊? 「回房?你要跟我去見爹娘。」李拓言緊緊抓住羅冬羯的手,他語氣帶有命令式口吻。 「不了,剛剛我已經去請過安了。」別過臉去,羅冬羯不想讓李拓言看見自己心虛的神情。「況且,等等娘要我陪她去參拜,我得先準備。」 「這樣啊?」李拓言放開手,他有些落寞。「那你先回房準備吧。」 「嗯。」羅冬羯露出淡淡的微笑,他往房間走去。 說什么和娘去參拜,其實這些都是他亂掰的!他才不要跟本該是自己姐夫的李拓言「親近」呢! 況且,這個男人感覺好像會對自己妻子毛手毛腳的,再不注意些只怕會讓他摸出端倪來。 羅冬羯腦中正思考著如何開始一連串的瞞天過海計畫,因此他沒注意到,李拓言那意味不明的凝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