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也可以
【六五】 那天晚上,椎蒂的手掌牢牢貼著我的,十指緊扣,掌心貼合,像溺海一樣深陷,像沉入無底欲壑;像某種宣誓。 我凝望他的眼睛,卻又看見我們頭頂白色圓形的煙霧報警器;紅點長久地注視著我們,就像散場通道里的攝像頭那樣。不,更早:在我和他第一次zuoai的時候,筆記本電腦上就有一只前置的眼睛;其后,我們一次又一次路過小區的門禁,樓道的監控,一次又一次手機就在汗淚沾濕的枕邊。 眼睛——注視始終存在。 屈辰冽看到了,鄰居那對老夫妻看到了,時老師也看到了,很多人都看到了。 都會知道的。 這糾纏在一起的時間,這樣難舍難分的姿勢,這些親昵的無意呢喃著的告白,都會被知道的。早晚會被知道的。 “jiejie怎么啦,像蝦仁一樣團在一起了。” “被煮熟了。” “那……讓弟弟嘗嘗看?” “……你!” “多好呀,jiejie。”他捧著我的臉,仔細端詳我的眼淚。像小孩第一次拿到自制陶具,驚訝于粘土的可塑性。他的掌心溫熱柔軟,雞蛋一般。 我輕易地捏住他的下巴。只需一只手,就能讓他再也說不出話來。他委屈地瞪我一眼,嘟起的嘴唇好像獻吻。明明我已經放手,他卻不滿地湊上來,還要拱著腦袋親我,舌頭舔過臉頰的皮膚,這回是涼的。 “停了。夸張。”我作勢要推,閃避不及,又受他奇襲。 “jiejie……”他喊我,不過癮般,拖長了音調,“jiejie——” 手漸漸落在他后背上,攏住他。將他圈在懷里,像圈住一輪月亮。 他照例獻上一切,放我的靈魂前往山河湖海。在強烈而動搖的心跳聲中,他再次靠近我,貼近我的頭發濕漉漉的,像在蜜林里泡過。某位少年妖精在剛剛的玩鬧中不曾注意,導致睡袍向上翻卷,露出大半肚皮。我伸手去拉,沒忍住又在他光滑的小腹上摸了一把。那少年妖精竟躲也不躲,反而自覺地把被子蓋上了。 “晚安啦,jiejie。”所有的燈都熄滅了,他緊緊貼在我的懷里。 “最喜歡jiejie了。” 再次見到季尹是季老師的講座結束,我去接椎蒂回家。偌大的階梯教室很快就空了,學生們魚貫而出,就連纏著季老師問問題的那幾個學生也被前者帶走。我轉身要跑,卻被他的漁夫帽攔住。 那時我已經三天沒有回復季尹的任何信息了;我知道這很反常,我也在想該怎么和他解釋,可是每次看到消息提示,我就好像看到了等待著我的紅點和一雙雙眼睛。無從解釋,無法解釋。 “司學姐三天沒有理我了。”他攔在我面前,“是工作太忙嗎?” 他遞給我臺階,我卻依然沉默著。我寧愿去看他的鞋。他連鞋面都打理得如此干凈,保養得如此體面;存在即完美,半舊是風情。他一定有很多很多,很多雙鞋。 “最近太忙了,對吧。”他幾乎是笑了,“時間不早了,一起去吃晚飯?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很棒的日料店——” “季尹,”我說,“我不會去的。” “啊,那,我還知道一家——” “我們不合適,”我說,深吸一口氣,“我們不合適。我三十二歲了。” “……這,學姐你在想什么啊,”他徹底笑了,像是放松下來,“其實,學姐,我——” 我沒理他,掉頭就走。才多走上去兩個臺階,又被他再次趕超,攔住。 “學姐。”他的表情沉下來,徹底不耐。 我等他的下文,可他好像更想等我的。 波浪一樣的墻壁也靜默著,直到一小圈,一小圈的漣漪朝著我們靠近。 “季尹,”我說,深吸一口氣,“這才是我喜歡的人。”不進反退,我扯過正朝著我們走過來的椎蒂。這是第一次在他人面前拉他的手。椎蒂意外地看了我一眼,但他并沒有開口詢問,而是緊緊跟在我身邊。 季尹沒有說話。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們,沒有動,沒有質問,也沒有逃跑。他只是沉沉地看著我。 “你不相信嗎?”我說,攥緊了椎蒂的手。我的掌心在冒汗。椎蒂反握緊我的手,不讓我的手滑脫。 我和椎蒂一級一級地往上走,直到站在他的面前。如此近的距離,我才發現季尹的肩膀抖動著,雙眼發紅。沉默是因為牙齒都在打顫。我幾乎看不見他動嘴唇,這話大抵是從他牙縫里擠出來的。 “我信。” 季尹說。 ……好像滿意了。 我突然放松下來。不是放松,而是一種釋放、狂舞、想要發瘋地大喊大叫的詭異的快感。這種快感像漩渦一樣升騰,瞬間將理智全部粉碎。 反應過來時,我的嘴唇剛剛離開椎蒂的臉頰。后者至始至終不發一言,只是微笑著,朝我眨眨眼睛。 “走吧。”我輕聲對椎蒂說,后知后覺地開始后悔。椎蒂應了一聲,腳步輕快地跟著我往上走。 “但是!”沒想到就算這樣,我還能被攔下來。我只想迅速逃跑,不想讓這懊悔追上我。 “等下,”這次不是漁夫帽,而是他的手,“司學姐。我覺得,我們依然可以試試。” 階梯教室只有我,季尹,和椎蒂。全都守在門口,一人一個臺階。 “……你瘋了?”我問。 “只要你稍微有一點喜歡我就可以。”季尹說,朝我伸出手,“而且對外關系也很好說——我,你,你弟弟。”他壓低聲音。 我知道他在暗指什么。 條件很誘人。我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見我沒有回復,季尹rou眼可見地焦慮起來。沒等他再說什么,椎蒂忽然伸出手來,分別拉住我們,左看右看。 “去吃那家日料吧?我想吃壽喜鍋。”椎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