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你喝了他的血嗎?
夫君? 她何時有了個夫君! 此人好裝神弄鬼,如今更是明擺著捉弄自己,他的話根本信不得半句。但抬頭對上宋絕含笑的神情時,虞知安有些動搖。 似是知曉她心中所想,宋絕溫聲道:“殿下自然該懷疑。這本就只是一樁埋在地下、見不得人的秘辛,歷經百余年的磋磨,早該塵土兩歸,塵緣盡散。但誰曾想時至至今,倒生出了許多禍端。” “我與此人,細細算來也算是有些糾葛。大約是在百余年前,此人為找回亡妻的魂魄,不惜給自己下了往生咒。往生咒源于陳國皇室,是陳國那位一心求仙問道的鬼皇帝所造。用在有情人間,便是下咒人以魂靈與地府做交易,只為與其癡戀之人生死相隨。此人他死后來到地府,遍尋不見自己的亡妻。原來,那亡妻早就被安排入了輪回,投胎轉世。他卻因生前執念未消,加之術法禁錮,魂魄被困在了地府里,渾渾噩噩不得往生,如今便成了不人不鬼的邪物。” “往生咒詭異且兇殘,下咒之人須親手割斷自己的喉嚨和四肢經脈,任血活活流干而死。死后亦不得下葬,徒留白骨一具。” “今夜我囑托殷道長帶殿下帶到此地,便是想請求殿下幫我一個忙。” “什么?” “我想請殿下,幫我解了這往生咒。” “為何......”虞知安問道。 “殿下是想問,為何是我?亦或者,為何我要解了這往生咒?”宋絕看向她,臉上露出一絲苦色。 “殿下不知,我的母親祖上曾是周國人,我與此人還有些血脈聯系。只是這親緣關系歷經百年,本該淡如水。但不知那人用了什么咒法,從叁年前便屢次入我夢中來。在夢中時,他面貌不明,只說我們這一脈欠他良多,若想還債,則須前往大周幫他解這往生咒。他的妻子投胎幾世,此生則成了周國的神女。 初始時,我本不信這些神佛鬼怪之說,但當大周送來質子文書后,夢中此人便開始夜夜恐嚇威脅我,尤其是在一次病倒后,我突然患上了心悸的怪病。那時候我便知道,若想活命,想逃離這詛咒,我只能來大周幫他解咒。于是,我暗中開始謀劃,終于在十幾日前,宮中防御松懈,我便趁機囑托殷道長帶我來到了此地。” “殷道長本是游歷于民間的道士,我與他算是偶然相識。”說罷,他朝殷叁點頭:“多虧道長術法高超,宋絕才能出宮。道長在此前廢力不少,宋絕在此多謝。” 殷叁聞言,笑吟吟道:“宋公子多禮。你給的報酬夠多,也足夠誘人,這于我而言是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而后,他看向虞知安,偏了偏頭:“你也看到了,這人此刻躺在這座破廟中,被人下了咒法,移不得也埋不得。這棺材積灰已久,想必是他的族人見拋棄他也無甚禍害后便將他遺棄在此。但他們來了也無甚用處,解鈴還需系鈴人,這咒只能由你來解。只是我們修道之人講求天地自然,此人雖成了邪物,死后徒留白骨一具,但他此前對你情深意重,解咒之后,你與他的聯系便會被徹底斬斷,你們從此以后便再無正緣牽絆,你可想好了?” “會有什么后果嗎?”她微抿干澀的唇,低聲問。 “不會。”他答的干脆:“前世今生,都不過是段孽緣。” 虞知安心里沉了沉。 她既已轉世投胎,對前世之事毫無印象,此生也從未見過此人。相比起緣分,她覺得這更像是一種負累。 她只想活下去,其余的東西她一概都不想要。 況且在宋絕的描述里,那人好像...很痛苦? 他為情殉死,為情所困,以至于現如今后悔后,找到宋絕也只求一個解脫。 既然互為累贅,倒不如趁此機會解了這往生咒,就此解脫! 虞知安臉色決然,道:“好,需要我做什么?” “解咒時須割腕放血,你會因此虛弱幾日。”殷叁道。 “此番是宋絕冒昧請求,不得已而為之。我自知虧欠殿下良多,日后若有需要,殿下可盡管向提,我定會盡力辦到。”他說得誠摯。 說話間,虞知安已利落地挽起了手腕:“無事,只是放個血而已,況且這事對你我皆有益,不必介懷...殷道長?” 殷叁的手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柄小刀。小刀形制華美,借著燭火看去,能瞧見刀柄雕飾著的紫色珠玉。 她閉著眼,任殷叁牽起她的左手,將其懸放在棺材上。正下方,正是那慘白的頭骨。 冷刀劃過手腕,下一瞬,便是輕微的痛感。 鮮紅血液流出,濕潤如同沾水的緞帶緩慢地繞過肌膚般,帶起細微的涼和癢。點點血珠落如雨滴,盛放好似喋血的花。紅花簇擁成叢,殊艷明麗宛若生長在白茫茫荒原上的艷鬼。 血腥氣幽幽傳來。 她未曾瞧見,男人的長睫黑如鴉羽,隱在灰色陰影的眸子驟然變換成了一黑一紅的樣子。 那雙垂下的眸子里,柔柔地藏著些許眷戀。這份情緒隱秘,溫熱,如同青紅血管被割破后緩緩飄出的氣味般,一點一點織就成了帶著腥氣的紅色線網,將女孩整個人都虛攏在內。 室內陷入了一片死寂,虞知安覺得四周越來越冷,下一瞬,便聽到男人突然發問。 “你喝了他的血嗎?” “什么?” 虞知安下意識睜眼,正對上男人的眼睛。 她看到了一雙攝人心魄的眼睛,緊接著,腦中突然一陣眩暈。 “無事,快好了。” 虞知安聽見他冷淡的回應,正滿臉疑惑之際,便見眼前人抬頭,繼而朝自己微微一笑。而后,她便柔柔地倒了下去。 殷叁眼疾手快地抱住女孩將倒的身子,帶她將腦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女孩身形嬌小,抱起來毫無重量,噴在他頸側的呼吸也如她這個人般細軟溫柔。 “你不該這般魯莽。”宋絕道。 殷叁恍若未聞,甩手將刀拋給他,看他利落地割破手腕,血液快速滴在那處頭骨上。 與此同時,殷叁輕聲念咒。 冥冥檀聲喑啞晦澀,卻震得整口棺材連同那人的尸骨一起微微抖動。地上塵土厚重,卻有閃著碎光細風彎繞如藤蔓般伸出地面,好似手一般輕柔地撫摸著那白色的尸骨,而后又匯到那人的頭骨處。頭骨已被二人的血液染紅了大半,在亮光中看著駭人至極。 寺廟外,彎月陰邪冰冷,黑云沉聚,落葉沙沙。忽有黑鷹叢樹梢處飛起,猛然展翅劃過半空,如同射出的弓箭般直直向著山腳而去。 山腳下,有兵衛提著燈一路破開雜叢密林,于其間快速移動,宛若巡游的小鬼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宋絕悶哼一聲。他如遭重擊,趁機用手撐在棺材邊上才沒倒下去。他滿頭薄汗,從前殊艷的臉在此刻變得十分慘白,全身骨骼經脈劇痛難忍,好似被人吸髓敲骨一般,尤其是心臟、腦袋那處,像是在被人用針狠狠地扎著。他痛得全身顫抖,只聽見耳邊的檀聲越來越大,幾乎就要震碎耳膜。 就要崩潰之際,身子突然一輕。 一切東西在瞬息間都消失殆盡。抬眼看去,那棺材中的尸骨已經涅滅成沙,隨著細風吹動而飄散似塵土,在二人目光中緩慢消散。 他伸出手,想去觸碰,便見那白粉從自己的指縫穿過,慢慢飄向空中。 這般感覺叫他感到驚喜,他突然笑出聲,而后極其真摯地朝殷叁重重一禮:“多謝殷道長相助。” 殷叁臉上毫無表情,只淡淡道:“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只是希望日后,宋公子能信守諾言。” 不枉費我布了那么大的一場局。 朔風飄到黑云之上,月色下的星子顯露出來。 山腳下道路上,兵衛快如飛鷹,一路向著山上而去。 郢城東南角的蒼山上,有一座白石高樓坐落于山頂。此刻,夜風穿堂而過,將殿內懸掛的風鈴吹得泠泠作響,亦吹亂了來人的腳步聲。只見,忽有一灰衣男子殿外奔躍而來,腳步慌亂,在掀開重重帷幕后,終于看見那在正中間坐著的老者。 “尊上,偃月星盤有所異動,請尊長查看。”他向老者拜去,雖刻意冷靜,可聲音里仍難掩慌亂。 老者沉寂如山,良久,他睜開眼,渾濁的眼睛看向門外。 夜風穿堂而過,掀起重重帷幔發出陣陣沉悶的撲響。此間燭火突然滅了一盞,頓時讓他的半張臉陷入黑暗中。他視線一揚,繼而起身走出門外。 眼前,黑云重重,邊際處裹著暗暗白光,如同黑墨滴入碗中清水,而后又被攪動開了一般,極為迅速地侵蝕掉那輪彎月。天空瞬間陷入黑暗。 夜色闌珊,星月沉沉,突有一道鐘聲響起,穿云拍月,長鳴亙古。 此時,正是辰時。 冷月被噬,黑云的暗光卻灑到了千里之外的晉國都城上。 高樓之上,此刻正洋洋灑灑跪了一整個大殿的人。殿內陳金飾玉,熊熊燭火潑墨灑金般照亮殿內的每一處角落,殿內所有人都形容整肅,一動不動地看著正前方的那個星盤。 星盤內黑云攢動,流光溢彩,有四顆星子分列其中。右上角的那兩顆最大,也最亮,直線相連,兩兩相望,好似纏綿的愛侶,亦如命定的愛人。 在眾人的注視下,兩顆星子的位置突然間便開始變換。左側的星子以rou眼可見的速度向左移動,沒一會兒便離此前所在位置足有一寸遠,好似脫離了那四星相連的局一般。 此刻,那右上角的大星子旁,唯剩兩顆小的星子伴其左右,卻也有相離之勢。 四周靜得落針可聞,不知是誰喊了一句—— “成了!成了!公子他…嗚嗚嗚” 那人雖是中年,卻如孩童般哭著,幾乎是喜極而泣。這道喊聲烈如星火打入干柴堆,四周頓時沸騰起來。 殿內眾人此刻亦喜色上臉,眨著眼睛看眼前的星盤,發現那星盤確確實實就是此前所求的樣子,徹底欣喜若狂。 下一刻,分列而跪的眾人不約而同地朝前跪拜。殿內主位空蕩蕩,卻呈睥睨之姿,無盡威嚴。慶賀聲高震,回蕩在整個大殿中。 “上天有德,公子英勇!佑我晉國福壽無疆!” ———— 啊!卡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