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迷伊第一次用梗圖，是哥哥教她的。

    那時候繼母還是爸爸的女朋友，帶著兒子過來看郝迷伊。

    郝迷伊一開始也很開心，相信爸爸說的，多了一個哥哥照顧自己還有一個新mama對自己好。

    哥哥第一次跟她聊天，就是教她怎么做哽圖。

    把爸爸或哥哥隨口罵的話配上圖片貼在網路上，突然社群軟體多了好多讚數跟留言。

    當她不能講出自己的想法時，就用圖片匿名去表達，再偷偷觀察留言區的內容，慢慢修正自己的想法。

    她遇過很溫暖的社團，也有非常可怕激烈的社團，她看到人們的意見是不同而且有許多角度的。

    她開始學會觀察人們的言行，找出大家都認同的想法，再把想法濃縮成更精簡的文字配上梗圖。

    每次發出圖片，看到她人按的愛心數，她就覺得自己被肯定了。

    圖片越發越多，直到某天她看到有人在檢討自己的帳號，因為是匿名的圖片，她反而可以偷偷記下那些缺點并改進。

    因為自己笑的時候很開心，她想要讓大家盡量開心，抱著這樣的想法，她開始定期製作圖片為了博取他人一笑。

    這種理由太圣母了，她不想講出去，更不敢讓別人知道自己是誰，有時會回頭檢討自己，害怕自己的圖文造成他人的傷害。

    經過魔法世界她對圖片有更深的體驗，就像魔法學院的校長曾經說過。

    ……所有的魔法都有好的結果與壞的結果，這點希望你不要忘記。

    ※

    許真跟郝迷伊『好像』吵架了。

    高中這個緊密的學生團體，尤其女生對于這種社交關係的變動非常敏感。

    當一些人還在好奇的時候，另一件更勁爆的事情發生了。

    有人匿名在群組中貼上一張同性戀相關的梗圖，旁邊還有一張許真的照片。

    這篇貼文暗示許真是個同性戀，但也有一群看到后偷偷問了郝迷伊。

    「迷伊！這圖片是那個人做的吧？」

    「不會吧？」郝迷伊馬上替自己否認，「那個人之前不是還呼吁大家注意個資？怎么可能會對許真做那種事？」

    但她的內心卻很慌亂，因為她很確定那張圖片是自己做的，她還記得那個彩虹的圖是自己從網路抓下來去除背景。

    可是她怎么可能發這種傷害許真的圖？

    許真的眼神也看過來，郝迷伊對她搖頭小聲說：「不是我！不是。」

    許真除了看到貼文時，有一瞬間的驚慌外，但也很快就平靜下來，甚至有種松一口氣的感覺。

    或許放下資優生的外殼，可以當自己其實滿不錯的。

    我的真實。

    但許真放心的太早了，中午一個穿著套裝的女人衝進了教室，甚至不客氣掃視每個學生然后找到了許真。

    許真話講到一半突然被人扳過來，對方還想打她，卻被郝迷伊抱住手。

    「請您冷靜點！」郝迷伊很害怕，但是看到對方想要打許真，她還是攔住對方的手。

    「你是什么東西，我管教自己女兒還需要你說話？」對方推開郝迷伊。

    一些同學已經拿出手機按下攝影。

    許真冷靜地喊了聲，「媽。」

    「你不要叫我！我辛辛苦苦養你，結果你變成同性戀？還發到我公司！都被人看到了！」她講到最后都尖叫起來。

    「媽，你可以冷靜一點嗎？」許真還想勸，但許mama氣炸了，她扯著許真要往外面走，「你跟我出來！講清楚！」她扯著自己女兒走出去，下意識的看到樓梯就走上去，沒想到樓上也有學生，只好再往上走。

    郝迷伊傻傻地追上去。

    許mama是想找個可以講話的地方，但是郝迷伊卻傻傻的追過來，許真則是放棄了，她們就這樣走上了學校的頂樓天臺。

    「欸你要干嘛？這里在整修！」一個工友模樣的人看到她們很訝異。

    「我跟我小孩說話。」許mama生氣時就像一頭猛獸，根本沒有人敢靠緊她。

    郝迷伊注意到那個工友模樣的人去旁邊，又看到樓下有人喊他，就先離開了這個頂樓天臺。

    「媽，我……」

    許真想說話卻被許mama打斷，「你閉嘴！我……呼！我養你，然后你變成一個同性戀，我不允許！」許mama喘著氣還是很生氣。

    郝迷伊想說話，但是許真眼神的示意下，她只能站到遠一點的邊緣，但她真的覺得許真的mama太霸道了。

    「我喜歡女生，這是真實的我。」許真看著mama，她的語氣有點軟，甚至有點哀求。

    「我不要！我管你真實還是不真實，我不要、我不準，你、不、可、以！」許mama生氣的拿出手機，「你自己看！你看！我公司已經炸了，我還跟老闆說是同學惡作劇，你怎么可以承認！」

    許mama原本在公司上班，突然有人告訴她，公司的粉專有人傳了奇怪的訊息。

    她點開來看發現是一篇貼文的截圖，似乎有人在影射自己女兒是同性戀。

    「許姐，可能是學生間開玩笑……」資訊部門的小職員小聲地說。

    他們都知道許姐的女兒優秀又乖巧，而且成績更是標準『別人家的孩子』，大家回想一下求學時期，大概也知道成績好的人難免要受到一些忌妒，也并沒有把這件事情當真。

    「不管是不是玩笑，但我女兒不是那種人。」許姐卻激動收拾東西然后請假。

    她從小到大精心培育的女兒，不可以有任何意外出現！

    許真聽到許mama喊出『不可以』三個字時，她的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她又回到那個把感情全部封閉的狀態。

    直到她看到郝迷伊擔心的表情，她慢慢往后退到學校的欄桿旁，她真的不想再聽這個mama的話。

    郝迷伊有些擔心的靠過去，她以為許真要做什么危險的事。

    「許真，你為什么不聽我的話？」許mama生氣的問。

    許真突然爆發，「我聽你們的話這么多年，就一次，讓我選自己的性向會怎樣？」

    「會怎樣？你就是不正常！」許mama生氣的說。

    許真痛苦的說：「到底什么是正常？像你跟爸爸一樣各自外遇嗎？」

    最在乎的事情被女兒說破，許mama生氣的往許真的位置走，「你閉嘴！跟我回去，你不要以為成績好就能這樣講話。」

    許真看到mama走過來，她下意識地往后退，「我不要……我，啊！」她原本是靠著墻邊的欄桿，沒想到那個欄桿因為整修，螺絲已經被卸掉，她往后靠時沒有支撐點就摔出去了。

    許mama原本也以為女兒會被欄桿擋住，等她意識到女兒摔下去已經晚了，她腿軟的跪在地上。

    郝迷伊追著許真摔了下去的身影，「許……」

    砰！

    物體墜落的聲音，嚇壞了剛走到樓下的工友，他走到這棟教學樓的旁邊，看到兩個女學生的身體摔在他們施工的棚子里。

    他抬頭看到頂樓天臺，那個很生氣的mama此時摀著嘴的樣子。

    班導趕來看到這一幕也驚訝的叫出聲。

    大家都往那個施工處去，沒人注意到這個施工處的正上方，一串漂亮的流光閃過。

    當光芒消失，原本施工處的一個漏水的裝置也不再漏水出來。

    學校叫了救護車來，把兩個學生送去醫院，班導控制其他學生回到教室，許mama跟著其他老師去導師室。

    這就是許真墜樓的經過。

    記憶回到時間的正軌。

    郝迷伊跟許真都從醫院出來。

    好消息是兩人都保住性命，郝迷伊只是意外但許真卻被轉介輔導。

    而學校卻有新的流言，把所有留言集合整理后，簡而言之就是：

    他們學校有守護靈、吸血鬼、觀音、媽祖、精靈、血腥瑪麗、妖精等等族繁不及備載的各種主角，在他們各種可能的原因下，在兩人摔下來的施工處幫助了她們。

    那個施工處原本是要蓋水池的，但是管線剛埋下去還沒啟動，還要處理旁邊的雜草跟做造型，那個管線卻莫名其妙的噴水，工友發現積水忙著聯絡建商，水卻因為帆水布越積越多，最后變成一個簡陋水池。

    最后種種的巧合下，兩人摔下來時剛好有水跟假草皮墊底，居然都沒有受到重傷，只是失去意識而已。

    在學生們的猜測下，網路上學校的匿名版根本變成講故事大賽，有鬼魂來報仇前世今生版本、有祖先生氣教訓子孫的鬼門開版本，還有女生忌妒互殺的宮斗版本，搶男人、忌妒成績、辣妹跟資優班的臺灣版本百合故事。

    元素多、想像力豐盛，內容精彩而且風格多變。

    郝迷伊津津有味的看著手機，「他們寫的好精彩啊！」她都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有這么多大風大浪。

    甚至連她抱著許真，跪在許mama面前山盟海誓，無奈許mama古板固執堅持拆散，因為家族需要許真的婚姻換取活路，最后兩人只能絕望共赴黃泉約定來生這種凄美的拉子文學都有。

    她看得又哭又笑，不得不佩服同學們真的無聊太久，居然還能想像到這種程度。

    現在郝迷伊終于回想起來，她跟許真摔下去后，大概意識或者靈魂就跑去了魔法世界，雖然不知道為什么會穿越，但至少知道她一開始出現的地方，她為何會直覺得認為是醫院。

    但是經過魔法世界種種的事件后，她對自己與梗圖有了新的體悟。

    在魔法世界時，她看到植物們即便不能講話，也積極表達自己的意見，而自己可以用圖片幫助他們，郝迷伊覺得自己很厲害。

    但看到有人因為她的圖片吵架，甚至做出傷害自己的行為，就算只是把頭頂的樹枝剃掉，她還是感到很難受。

    她意識到圖片雖然可以快速表達，但有表達不清或者錯誤的地方，她的圖片如果不處理好，甚至會激發創傷跟仇恨。

    而且在不清楚的規則之下，像是文化、習俗等，她的圖片也可能冒犯了他人卻不自知。

    她發現圖片只能單向表達，如果她不觀察，沒辦法聽到他人的反饋，甚至不能馬上用語言闡述自己的目的跟行為。

    想到她曾在網路上為了讚數，盲目地大量的製造梗圖，甚至這些梗圖激化了許真跟她mama的衝突，這并不是郝迷伊想要的結果。

    尤其是面對許真，那張害她出柜的圖片，她真的不是針對許真，但就是被同學們轉發了，許真也因此對自己的mama出柜了。

    郝迷伊出院后回到學校，她約了許真出來談話，「對不起，我不是針對你做那張圖。」

    「我知道。」許真看著郝迷伊，內心開心她終于愿意跟自己講話。

    至于許真跟自己的mama后來怎么相處，其實她們母女變成了冷漠模式，許真自嘲的想，至少自己在爸爸外遇的時候，已經實習過這件事了。

    郝迷伊感受到許真原諒自己的意思，她更加歉疚的說：「我知道你很生氣，你生氣也是應該的，不然你打我好了。」

    「我不會打你啦！」許真無奈地捧著郝迷伊的臉，讓她看向自己，她咬字清晰的說：「你一定是忘記了，那張圖片不是你做的。」

    「啊……啊！」郝迷伊疑惑起來，「不是嗎？可是我明明認得那張圖啊，那個彩虹還是我加上去的，還有這邊…..咦！」她終于注意到，自己的圖片被加工過，又加上了新的文字跟內容。

    她的圖片被人改了，那是她發的圖片沒錯，但是文字跟許真的名字卻不是她加上去的。

    「是誰做這種事啊？」郝迷伊有點生氣，但她也意識到這件事，又是另一個梗圖帶來的缺點。

    ※

    站在走廊上看到許真跟郝迷伊講話，同學b板著臉，但是比她更咬牙切齒的是同學c。

    「許真不乾脆去死算了？」同學c忍不住說，許真一直擋在自己前面，連從樓上摔下來都還能回來考試。

    「所以你真的做了？還把那種圖片傳給人家mama。」同學b驚呼。

    「我不是！我、我…...」同學c瞪著同學b，「明明是你傳給我！」

    班導聽到后把兩人找到輔導室，打算開導同學b跟同學c。

    其實年輕的學生有忌妒心是很正常的，班導站在老師的角度，反而覺得這樣的忌妒心會促進競爭，當然必須是良性的競爭，用自己的成績追求進步。

    導師也理解，在成長這條路上，也會有人走錯路。

    經過班導的詢問后，才弄清楚關係，同學b跟c忌妒許真的成績，所以同學b改了圖片并且傳給同學c，而同學c把圖片加上許真的照片后上傳，并且也復製一份傳給許真的mama。

    追求成績的孩子，背后往往也是有在意成績的家長，班導已經通知同學c的家長，又交代一些事情后，才放他們回去班上。

    但同學b卻又折回來告訴班導，「老師，班上的匿名梗圖是郝迷伊貼的。」

    知道這個消息后，班導的表情是驚訝的，但是她拿了同學b提供的手機觀看，「這些貼文并沒有觸犯校規，我沒辦法要求迷伊同學刪除。」

    同學b卻快速拿出那張跟許真有關的梗圖，「可是這個圖片害許同學跳樓。」

    班導其實找過郝迷伊來談過，也知道梗圖是被人再加工的，但她知道那不是主要的問題，而是眼前同學b的行為跟她的目的。

    「b同學，你認為這個圖片應該怎么處理？」

    「當然是刪除啊，把她的帳號拔掉。」

    「為什么要刪除？」

    「因為不公平啊！她憑什么可以有這么多讚？」

    公平？

    班導好像抓到什么同學b在意的目標，通常會提到公平就表示雙方都有類似的群體，套在同學b的身上，班導開口詢問：「你也有個帳號嗎？我可以看看嗎？」

    同學b沉默不語一會，她悶悶的說：「郝迷伊造成許真受傷，為什么不用受到處罰！」

    為什么跟她的想像不同，為什么沒有人站在自己這邊？

    她感覺到內心非常委屈，忍不住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把手機丟給班導，「對啦！我就是沒有做梗圖的厲害，我跳舞很爛啊！」

    班導面對她快速的情緒轉變，感覺到無奈又好笑，簡單看一下同學b的帳號，她的貼文內容就是那種網紅風格，穿的很漂亮跳一些花朵舞、手勢舞等等。

    班導想起自己當學生的年代，那時候網路還不是必需品，但現在的學生跟手機的關係太深，連上課都已經是手機記筆記的程度。

    而相關的社群也充滿著學生們的心情跟發洩，當網紅更衝到是志向選擇的前幾名。

    因此網路上的比較也變成學生們的課題。

    班導看到影片的點讚數其實比匿名群組更多，「這些跳舞的動作你練很久吧？而且讚數比她多，為什么要難過？」

    同學b卻搶過手機滑到留言，「老師你看，她們居然說我的影片不如梗圖好笑。」

    班導終于找到同學b在乎的原因，但了解后內心又嘆氣，「所以你希望梗圖不要出現，你的影片就是最棒的？」

    同學b不發一語，班導又問她，「那有沒有可能，那個留言者也是這樣忌妒你的？」

    同學b愣住。

    「以前老師也會很疑惑，如果人有愛、開心這些好的情緒，為什么會有忌妒、悲傷這些壞的情緒，直到我遇到一個成績比我好的人，我忌妒他的成績，而且覺得很夸張，憑什么有人可以有個愛他的家人、還有好成績跟全班同學都喜歡他。」

    班導看著同學b，「但我后來意識到，忌妒是因為我拿自己跟對方比較，我發現自己不如他，我很沮喪、覺得自己很爛，想了一陣子后，我才發現，忌妒的情緒就像是交通號志，有時候很煩，在你想往前走的時候要你煞車，但是也會適時讓我停下，讓我觀察周圍的環境。」

    「情緒產生是必然的，但我也因為忌妒去比較后，發現自己功課沒有顧到的地方，然后我拼命加強，居然考得比他更好。」

    「老師我懂了，我一定要加強自己的舞蹈，總有一天我會讓別人覺得我比郝迷伊還有趣！」同學b感覺受到鼓舞后就離開了。

    班導搔搔額頭，旁邊的同事湊過來，「這樣會不會害她，你要不要提醒她在乎成績？」

    班導搖頭，「不用啦！只要她還堅持好學生人設，自然就會顧到成績，我只要提升她的價值感就夠了。」

    同事給班導一個佩服的眼神，「你故事真的很勵志耶！所以你一路超越那個同學了？」

    「沒有。」班導不在乎的承認自己不如他人，她拿起旁邊的杯子喝了一口，「但我嫁給那個同學了。」

    功課上輸人一等，所以換個戰場，在床上找回場子也能快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