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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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后,于仟風鎮(zhèn),有一女子身立街尾,姿態(tài)挺拔奪目,身姿纖巧削細,風吹動帷帽,只露出白皙小巧的下巴與櫻紅的唇瓣。一身淡藍淡藍的衣裙在淅瀝的雨中顯得格外奪目鮮潤,如薄霧山霞。 她單純的等待,并無焦急之色,云淡風輕又溫婉豁達。大約半個時辰,才從轉(zhuǎn)角處走來位男子,這男子俊朗非常不說,一身氣質(zhì)更是冷硬奪目。原本緊繃的臉龐卻在看見女子后放松下來,甚至嘴角有了幾分笑意。 “不是說了,在家等我。” “我?guī)е∶钡摹!迸虞p快笑道,“而且你不在家,家里好安靜。與其在里面自個嚇自己,不如在外頭站著等你回來。” 男子已牽上她的手,聞言神情舒緩,扶著她慢慢往院子里走。仟風鎮(zhèn)的院子布局擺設同仙桃鎮(zhèn)的相似,哪怕一人,她也不會因為目不能視物而受傷。仇子玉真是個細心的人,他傷好后不僅將一切日常瑣事包辦,對她的態(tài)度也溫和不少。她哪里知道仇子玉原本就是怕將她捧在手中化了的,原先不過是他不知如何表達罷了。 為她倒了杯茶,男子主動道:“陳亭稚來信,我們需要在這再待段時間,等京中大夫來為你醫(yī)治。” “啊,又派人來嗎?都第幾個了,算上將來的這位,都三個了。” “每次都說治不好。”她埋怨道,“讓我期待卻是失望的結(jié)局。” 仇子玉摸了摸她的臉頰,安慰道:“多見位大夫便多一份機會。” “嗯...”女子敷衍的哼道,隨即嘆息,有些煩憂道,“會不會永遠也治不好了?” 不會。仇子玉篤定道,哪怕尋到烏幡,他也要為她尋到能治好的大夫。 有他寬慰,女子至少不再郁郁寡歡,催著他去做廬江清魚。男子無奈一笑,寵溺的揉了揉她的發(fā)頂,依言去了。 “你今日去哪的?”女人突然出聲止住他。 仇子玉回身道:“出去探探而已。” “那你身上為何有淡淡的血腥味?” 仇子玉回來的時候已特意清洗過,甚至在外多待了會,沒想到還是被她發(fā)現(xiàn)。 “路上有賣活雞的,可能殺雞的時候不小心沾到了。”他盡量平靜道。 “哦。”女子沒有起疑,只是嘟囔著,“那怎不買只回來?” 仇子玉輕笑,返身為女子披上件外衫,又從懷中拿出個手環(huán)鈴鐺,給她戴上。 “什么?”女子試探的抬起手腕搖晃,清脆的鈴鐺聲響便傳出。 “真好聽。”女子笑道。是怕她一人在安靜的環(huán)境中害怕嗎? “鈴鐺。” “什么顏色的呢?” “嗯...不好說。”男子遲疑道。 許臨清疑惑道:“為何不好說?” “大約是五彩的吧,看著大約有七八種顏色。紅、黃、藍、紫、白...” 女子不給面子的輕笑聲打斷他的報菜名,道:“仇子玉你眼光真差,五顏六色能好看嗎?” “好看。戴在你手上就好看。”仇子玉直白道。隨后因他竟將自個的心里話說了出來而赧然,他丟下句:“你若是有事尋我,就搖搖手,我聽見就會來你身邊。” 許臨清噙笑點頭,伸手撫摸那鈴鐺的形狀,很喜歡的模樣。 仇子玉又深深的瞧了眼她,便去了西邊的廚房。 過了幾天,風漸漸大了起來。帶來寒冷的意味。 許臨清裹緊仇子玉給她置辦的新衣裳,握住仇子玉的手道:“你的手怎么這么冷,沒給自個買厚衣服嗎?” “買了。穿著的。” “那為何還像冰塊一樣。”許臨清皺眉道。她原以為她的手腳冰涼,但比上仇子玉還是差了一截,他這根本不是冰涼的觸感,而是冷的刺骨。手腳尤甚,只有胸膛腹部還有些熱意。 “我...”他不好說是因為常年蠱毒纏身,他又強行沖開桎梏而落下的病根。如果他說了,她便知曉他曾經(jīng)的過往。知道他被jian人蒙騙,為人刀槍。 許臨清還要追問他是不是身體還沒有痊愈,卻聽到外頭有門扉輕叩的聲響。 她下意識的抓住仇子玉的衣袖,男子沉眸望去,是個面生的年輕男人。頭發(fā)微卷,束在兩旁。似乎與陳亭稚信中寫的京城大夫長相差不多... 他安撫女子,輕聲道:“應當是京城的大夫,我去外面看看。別害怕。” 許臨清點頭,放開了他的衣袖。留在原地等待著。 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聽到陌生的男聲,喚她主公。 女子疑惑的望向出聲的方向,道:“你在喊我嗎?” 王留壓抑住他想上前的念頭,他擔心嚇到她。于是緩聲道:“是。我叫王留。是你的部下。” 這是她第一次接觸到‘部下’。許臨清覺得新鮮,道:“我還有部下,那豈不曾是了不起的人。” “是,很了不起。”她親手締造一座城,又親手守護住了它。 女子被他說的不好意思,道:“此次陳亭稚說京城來的大夫便是你嗎?” “嗯。從前也是我為你醫(yī)治的。” “那便拜托您了,我很想,看得見。” 王留一路疾馬奔馳,顧不得休憩便立即凈手,鋪開針袋,為她診斷。 在檢查過程中女子一直很配合,望著熟悉的面孔,王留心中思緒萬千,手上動作卻沉穩(wěn)準確。 “獄中受刑,你身上有很多傷。”他緊繃著神經(jīng),一一探查她的傷恢復情況。 “還好,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疼了。”她豁達灑脫的像是身外人。 王留自然不會讓這事輕飄的過去,對她施虐的人,一定會付出代價。 “聽你說從前也是你為我醫(yī)治頭疾的?” “嗯。” “大夫說,不治好頭疾,我便看不見。” “是。”他聽出她的擔憂與惋惜,又寬慰道,“可以治好。” “是嗎?”她果然高興起來。 “你真厲害。” 王留啞然失笑,心中因她而起的擔心不安也被沖淡些。 ...... 男子下手施診前被仇子玉止道:“大夫,您不再仔細看看嗎?”比起其他大夫沉思低吟,這位年輕的男子過于果斷了。 王留雖不喜別人質(zhì)疑他的醫(yī)術(shù),但此時他畢竟是在為許臨清醫(yī)治,他于是當真停下來確認再三。 房中最淡定的莫過于當事人了,許臨清忍俊不禁道:“仇子玉,王留大夫已經(jīng)暗地里模擬多次了,好不容易有了勇氣上手,你又把人家嚇了回去。” 仇子玉于是噤聲,不再打擾。只是握著她的手又緊了幾分,他方才與她說過,若是疼便狠狠的掐他。 “王留,動手吧。我相信你。” 她止住男子的猶豫,輕柔的鼓勵他。 ...... 躺在床上的女子面色蒼白,唇色淺淡,但好在呼吸平穩(wěn),并無痛苦之色。 兩位男子坐在圓桌旁,眼神落在她的身上。 王留主動提問,打破沉默:“那日是你救了主公嗎?” 他既是陳亭稚請來的,又是許臨清的舊部,所以仇子玉并未隱瞞,點頭稱是。 “可以說說嗎。”王留追問。 仇子玉開口:“嚴格來說并不是我,是陳亭稚與我一同。他通出路線,我將她從刑架上抱下后便隨著他的暗道逃了出去。門外有長寧的內(nèi)衛(wèi)埋伏,我們便在京城隱匿幾日后即啟程離京。” 王留心中感激,謝道:“多謝搭救。那日我們大部都不在京城,主公故意支走我們。身邊沒有留一人,孤身去京郊時,我們都以為她在與蔣英將軍相談。” “她支開你們,應當是知道此事危急,想保全你們。” 正是因為如此,反應過來的他們才會不顧生命危險重返京城,在暗處尋她蹤跡。 “幸好主公還活著。”不然他們真不知該如何面對彼此,如何面對臨城。 只是她受了很多苦,傷痕累累。 “她的眼睛能重新看見嗎。” “可以。”王留對這件事很篤定。 “不過,失憶之事卻無法。” “她腦中有淤血積留,我還需要隨診醫(yī)治,過后你們要去哪?” 仇子玉道:“烏幡。” 王留自京城中來,知道京中此時已劍拔弩張,長寧養(yǎng)傷幾日后便拖著病體要即位,只是她并沒有想到自己一直依仗的下屬陳亭稚竟背叛了他,同保皇黨一起反對她登基。還有沉銘這位將軍,也對她堅決不配合,他們甚至在背地里有拉幫結(jié)派之意,阻撓她繼任大統(tǒng),擁護太子繼位。 “是要去除了長寧在烏幡的助力。”王留問。 仇子玉頷首,道:“如果她能恢復視力,我便能多幾分放心帶著她。” “她隨你一起去烏幡?” “嗯。” “怎么想的,她跟著你。” “因為你們都在長寧的監(jiān)控范圍之內(nèi),那日只有我能帶走她,此時也只有我能護住她。”王留不贊同的擰起眉頭,心道烏幡暗潮涌動,她跟著去很危險。 二人剛要爭執(zhí),卻聽到床上傳來一聲驚呼。于是再也顧不上彼此,立刻起身去看她。 “怎么了?” “哪里疼?” 二人異口同聲的關切擔心道,就看見女子的臉頰上浮上薄薄的粉紅,她真誠道:“二位生的當真是清新俊逸,美若冠玉。”同她從前相處時,二人從未從她口中聽到如此直白不摻假的夸贊,此時二人呆立,不自在的對視。 仇子玉探過問道:“你能看見了?” “嗯嗯。”女子如小雞啄米般點頭,準確的望向仇子玉的眼眸,搖了搖手腕上的鈴鐺,道:“這還真是五彩斑斕的。” 真的能看見了。仇子玉難掩喜悅之情,抱住她道:“太好了,太好了!” 他情緒內(nèi)斂,此時外露自然是因為為她高興。許臨清笑道:“那得多謝王留大夫。” 王留頷首,笑意藏在眼角。 不知是否是因為她能看見了,她的腦海中竟然有了幾分模糊的影像。她心中多了幾分猶豫,不知該不該將此事告訴眼前兩位欣喜的男子。算了,先不說吧,如果并不能想起,那便是空歡喜一場。 秋末,風中已經(jīng)有了凌冬的味道。他們?nèi)艘央S著山河一路向下,到了與烏幡接壤之處。 一路上雖有盤問巡查,因為有陳亭稚規(guī)劃路線,處理首尾,還有仇子玉、王留的貼身保護,她不僅沒有受傷,甚至不知外頭那些腥風血雨是沖自個來的。 此事許臨清與仇子玉埋伏在林中,她探出半個腦袋,悄聲道:“我們?yōu)楹我谶@待著?” 仇子玉揉了一把她的腦袋,道:“覺得無聊了?早讓你跟王留回家。” 許臨清與他熟悉,坦誠嗔怪道:“我擔心你,你回來大半身上都有血腥味,我怕你出了什么意外。” “你總不能騙我,一路上都有賣雞的商販吧?” 仇子玉沒有否認,只是道:“無事的。” 許臨清也想為他做些什么,她搖頭道:“下次如果你和王留有什么事可以把我一同帶去,或者你與王留一起,不必要為了我必須留一人陪我。” “好。”她無論說什么,仇子玉都不會拒絕。但為了她的安全,他絕不會讓她孤身一人。 許臨清滿意了,又乖巧懂事的蹲了回去。官道上的車馬很少,她注意道仇子玉一直在望著官道。 此次任務,她絕對要全力以赴!她暗下決心。 馬車聲響漸近,綿延十幾米的馬車隊伍正緩緩行來。紅色的錦布飄揚,在后部有許多檀木箱子。是妝奩?她一愣,這是嫁人的送親隊伍? 仇子玉為何要等這,她低聲問道:“我們的目標是那個嗎?” “嗯。”仇子玉瞇眼眺望后道。 “那我們要做什么?” “你待在此處,等我回來。” “不,不,我也能幫你的。”她慌忙間扯開了他的衣襟,仇子玉無奈的將衣服整理后,道:“那你與我一起,趁混亂的時候去主駕中將其中的人擄過來。” “那個嗎?”許臨清站起身來,伸出手指向他確認。 “對。” “好。” 豪華馬車中端坐著位身穿紅衣的男子,只是他被蒙住蓋頭,身形纖細,一雙白皙骨節(jié)分明的手讓人分不清男女。 許臨清趁著外頭正因仇子玉亂作一團,果斷的攀上車架,掀開門簾后,她看見的是新娘子被綁著雙手雙腳,勒出繩索的血痕。于是她輕聲道:“姑娘,不要害怕。我不是壞人。” 但她卻是要將她帶走,被捆住一路的葉昭君已漠不關心他又要被誰抓走,又要被誰軟禁。他倒是希望是馬匪,哪怕就地殺了他,他也不要嫁給烏幡女帝。 “我是男的。”他好心提醒道,要是被擄去發(fā)現(xiàn)不合心意可別怪他。 “啊?”許臨清驚詫,隨即手腳麻利的把他的繩索卸下,說著抱歉便揭開了他的蓋頭。 “抱歉啊,姑,公子。你得跟我走。”她說的客氣,但已經(jīng)把他抱住,要往外走。 葉昭君連耐煩看這小賊一眼的心思都沒有,眼神卻無意間撞到她的下巴,嘴唇,鼻梁,他的眼眸睜大,里面塞滿了不可置信。 他道:“許臨清?!” 女子捂住他的嘴,豎起一根手指道:“噓。”又嘟囔道,“真是丟死人了,頭一回干擄人的勾當,擄的人還是認識我的。” 她快速的完成任務后,將人帶到與仇子玉約定好的地點,等他。 被她放在地上的葉昭君還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他心心念念的許臨清,身穿嫁衣的男子站起身,與她面對面,試探道:“你不認識我嗎?” “不認識。”對面答得很快,很真誠。 “怎么可能?我是葉昭君,你不認識我?而且你怎么會在這里?” 他的問題好多,而且她一個都回答不上來。許臨清只好緘默,等待仇子玉的到來。 然而仇子玉回來了,他也不認識葉昭君。三人大眼瞪小眼,還是許臨清偷偷問道:“仇子玉,為什么要把他擄來呀?” 仇子玉回答道:“他是長寧公主派來烏幡和親的。” “哦,那我們豈不是搞砸了這事。” “嗯,我們就是要搞砸。” 他們二人自然的并肩前行,被忽略的葉昭君連忙追上,他問仇子玉道:“她為什么不認識我了?卻認識你?你與她是舊識嗎?” 仇子玉跟許臨清待在一起時間長了,也多了幾分耐心。他回答道:“她失憶了。” 葉昭君不敢置信道:“她發(fā)生何事了?怎會失憶。” “等回去再說吧。”許臨清好心打斷,腹誹道這位公子長得過于俊美,就是好奇心太重。 四人圍坐,其中三人互不相識,三人唯一的連接點又是一個失憶的主,此時正專注吃飯,就算她想解惑也力不從心。礙于葉昭君的身份,他們二人閉口不言。葉昭君只好將他與許臨清的舊事說出,許臨清跟聽戲文一樣,邊吃邊賞。二人知曉后沉默片刻,對視一眼。在葉昭君再三懇求下才挑揀些能說的講與他聽。 “這些事我全然不知,我被困在宮里。外頭事根本無從知曉,她,她經(jīng)受這么多磨難...”俊美少年望向她的眼中竟然有慈愛與憐惜,許臨清不自在的扯了扯嘴角,道:“沒事的。” 她數(shù)不清說了多次寬慰別人的話,關鍵是她真覺得沒事,畢竟她失憶了,從前有多痛苦又如何,她全然不記得了。 她拍了拍俊美少年的肩膀,道:“你與我從前相遇的還挺有故事感的。” “然后呢?我還想聽聽別的。” 仇子玉與王留都有些驚訝,她竟主動問起從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