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菜鳥指揮(中)
本該是彩排的時間,演奏廳的舞臺上坐滿拿著各式樂器的音樂家,卻一反常態(tài)亂成一片,鬧哄哄地接頭交耳。陳奕韋定定地坐在其中,小聲地練習(xí)起他沒空準備的片段。 樂團行政匆匆忙忙地衝上舞臺,「紐頓先生去加拿大指導(dǎo)學(xué)生樂團,結(jié)果氣候異常下了大雪,現(xiàn)在卡在機場來不了了。」 大家頓時安靜下來,視線同時看向首席。按理來說,指揮不在的話,應(yīng)該由首席暫代。 首席清清嗓子說道:「既然指揮不在,今天我們就??」 所有人同時躁動起來,準備收拾樂器提早回家。 「我來指。」一聲堅定的話語響遍舞臺,震懾了所有人。陳奕韋放下琴,從第二小提琴的最后一排直直走到指揮臺上,翻開總譜,「可以先調(diào)個音嗎?」 所有人的視線都在無聲地評斷他。若他是隨便一個新加入的團員,大概會被大家笑說:你在開什么玩笑?但誰都知道他是陳奕韋,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小提琴獨奏家。光這個事實就讓氣氛動搖。明明指揮和獨奏是兩個完全不同的領(lǐng)域,他那么自然的樣子又好像這是件理所當然的事,一時之間竟也沒人出聲反對。 陳奕韋定定地看向雙簧管。 雙簧管被看得迫不及待地吹下a,管樂的聲音漸漸融合在一起。接著輪到弦樂,陳奕韋看向首席,和他無聲地僵持。首席不情愿地拿起弓來,帶領(lǐng)大家調(diào)音,直至聲音變得和諧。 陳奕韋站在舞臺中央,緊張得微微發(fā)抖,從夾克外套內(nèi)層口袋里掏出指揮棒,像是已經(jīng)準備了很久,他知道自己一定要把握住這個機會。 「紐頓先生對于第四樂章有些想法,我會盡我所能地轉(zhuǎn)達給大家。」陳奕韋舉起手來,揮下的瞬間卻只得到一陣沉默回應(yīng),那一刻寂靜得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 樂團整齊的極強音迎面吹來,盛大的開場迎接他的到來。拍子無比準確地落下,延長音在指揮的手勢下猝然收束。弦樂詼諧的撥奏響起,接著木管以相同的旋律加入。 陳奕韋放下手來,出聲打斷了演奏,「很好,最開頭的極強音,可以再更強一點嗎?更狂野一點。弦樂弱音的撥奏,節(jié)奏感再更強一點。我們來試試看更強烈的對比,多一點幽默感。」 大家都在默默觀察眼前這名突然冒出頭來的指揮,重新適應(yīng)他的肢體語言。他和紐頓先生的表達方式有分類似,但動作更夸大一些。至少他拍子正確,動作果決,很清楚自己想要表達的是什么。難道這就是天才嗎?連第一次指揮都能如此臨危不亂,還能充滿自信地表達出他對音樂的想法。 「第二小提琴,有人走音了,稍微調(diào)一下音吧?」陳奕韋不偏不倚地看向最后一排,對他的同桌笑了一下。 他企圖給予每一把樂器相同的關(guān)注,然而小提琴的聲音還是最容易進入耳里,甚至?xí)胂裰ā⒅阜ê蛽Q弦。越是克制自己不要去想,就越難以擺脫。他老是覺得第一和第二小提琴格外沉重,無論他再怎么用力揮舞手臂都沒有變化,依然故我地照他們各自解讀的樂譜演奏。他在舞臺的正中央輕輕閉上眼,讓音樂重新流進腦袋,努力尋找出路。 首席出聲說道:「奕韋,時間差不多了,該讓大家休息了吧?」 「好,我們十五分鐘后再繼續(xù)。」陳奕韋放下指揮棒,雙手輕倚在譜架旁,汗水濕透背心,指尖微微顫抖,現(xiàn)在讓他拉琴一定會抖得不行。這種感覺比他想像得還要好,那些在腦中的想像化為實體的感受,跟自己演奏的感動竟然如此相似,讓他回憶起多年前第一次上臺演出的緊張感。 首席走到他身邊來,把他喊到后臺去,找了間休息室,關(guān)上門對他說:「奕韋,這里不是你的游樂場,你不能這樣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 「所以讓大家回去就是最好的時間安排嗎?」 首席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他竟然如此厚臉皮,「等紐頓先生回來之后發(fā)現(xiàn)你練的和他要的不一樣,那不是才是浪費大家時間嗎?」 「不會的,我和他確認過了。」陳奕韋說得肯定,「我這兩天都跟紐頓先生和萊斯里待在一起討論這首曲子,或許無法完全轉(zhuǎn)譯他的想法,但我會盡我所能地去做,剩下就交給紐頓先生現(xiàn)場指揮。我們只剩下這一次排練,又還有整個第四樂章沒有排完,你一定也不希望曲子最后草草結(jié)束吧?」 首席剛開口正想說些什么,立刻被陳奕韋打斷。 「我的指揮經(jīng)驗尚淺,謝謝你愿意以首席的身份帶領(lǐng)整個樂團,我們一起撐到指揮回來吧。」陳奕韋眼中無比堅定,口氣直率而誠懇。他想,自己大概是被什么人給傳染了。 他們再次回到舞臺,陳奕韋重新站上指揮臺,認真地一一掃過每一雙眼睛,他們也同樣專注地注視著自己,等待他給予指示。這種被信賴的感覺,讓他想做些什么來回應(yīng)。以前,他只能用聲音感受樂團的支持、傳達指揮的想法、回應(yīng)樂手的感受,而現(xiàn)在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我們從稍慢的行板開始。」 第二段在盛大的開場之后又突然變得恬靜而單純,之前的那些痛苦與激昂又再次回到了平靜,從那之中有種甜美的感覺油然而生。用相同不疾不徐的步調(diào)迎來最終的勝利,又驟然恢復(fù)單純的美好,宛若一支樸素而歡快的舞蹈。 陳奕韋傾聽那旋律,好像想起了什么人。走在他身邊,帶著甜甜的微笑,配合著他的步伐用輕快的前進。不知道蘇現(xiàn)在在做什么? 手臂向上延伸出去,左手邊略帶拖沓的感覺全然消逝,弦樂纖細而敏感的變化全在他手下清晰地展現(xiàn)出來。樂曲的尾聲,第一樂章的主題又悄然現(xiàn)身,似乎暗示著英雄不甘于平靜,即將再次踏上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