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姜成瑄和宋清秋沿著青春的路線,走了趟懷舊之旅。她們去了以前常去的市區逛街。二線道的馬路,沿街停滿了機車,剩下僅夠兩車交會的寬度。行人走在騎樓下,卻不時地被攔路為王小攤販給擠了出來,在馬路上與來往的車輛爭道,還得閃避機車那發燙的排氣管。 這是她們從小就有的記憶,那時她們還只是國中生,是宋清秋離家住宿舍的第二年。假日不回家的時候,她會拉著姜成瑄出來逛街,晚上就住到姜成瑄家里。如果不管升學壓力,那真是一段無憂無慮的日子。 逛得累了,宋清秋勾著姜成瑄的手臂,走進一家咖啡店。 「這是新開的吧?」宋清秋坐在高背椅上,抬頭環顧著室內裝潢。 「大概是吧。」不常出門的姜成瑄隨意地回答著。 宋清秋盯著姜成瑄,眼睛閃亮亮的,看得姜成瑄心里發毛。 「下次帶那個男的出來見面吧。」 「哪個男的?」姜成瑄疑惑道。 「你男朋友。」 姜成瑄莞爾一笑,「不是男的。」 「什么?是女的?」宋清秋激動了起來。 「是。」姜同學依舊淡定。 宋清秋眉頭深鎖。「你都沒有過一點掙扎嗎?」 「為什么要掙扎?喜歡就是喜歡,除非不喜歡,否則沒有掙扎的必要。」姜成瑄聳聳肩,雙手撐在腿邊,她想著不知道要用多少力氣才能把自己抬起來。 宋清秋在姜成瑄眼前打了個響指。「喂。別分心。說正事呢。」 姜成瑄的嘴唇彎成漂亮的弧度,笑得讓眼睛微瞇了起來。 「不要裝可愛。」宋清秋很想貼她一巴掌,「你真的想得很清楚呢。從以前到現在,你總是能提前把事情想清楚。但會不會因為這樣,有的人就在你主觀意識之下被遺棄了呢?」 「遺棄?有嗎?」 宋清秋的眼神閃躲了下。「沒什么。我只是這么想著而已,并不確定有沒有。再說,你怎么確定這不是一時衝動呢?我記得你后悔的次數也不是沒有,還是很久之后才后悔,然后后悔很久。」 姜成瑄的表情變得有些尷尬。「我討厭那種后悔的感覺,不要提醒我。」 「這次呢?還會后悔嗎?」 「我希望不會。」 「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呢?」 姜成瑄燦然一笑。「你會安慰我的。」 「我欠你了嗎?」宋清秋用力地踩了下姜成瑄的腳。 姜成瑄早有所悟地把腳縮回椅子下面,宋清秋那一腳落空,發出了不大不小的聲響。姜成瑄連忙用手壓著桌子,以免有人太過衝動而掀桌。 大庭廣眾之下,宋清秋也不是當年那個刁蠻的小女孩,臉皮變薄了,自然只能嬌嗔地瞪了姜成瑄一眼便作罷。 晚上,宋清秋依照往常的習慣,住進姜成瑄的家。躺在熟悉的房間里,她竟有種回家的感覺。她靠在姜成瑄的肚子上,手里抓著雜志,指著上頭的一張照片,「這件衣服不錯吧?」 姜成瑄靠在床頭柜上,視線從電視移到雜志上,「如果你再年輕個三歲,應該很不錯。」 宋清秋捏了下姜成瑄的大腿,「嫌我老?你皮癢了。」 「我哪有嫌你老?我只是給予中肯的意見。」 「最好是。」宋清秋翻了個白眼,「明天我們去哪里玩?」 「你要回去那里嗎?」 不需要言明,她們的默契足以讓宋清秋知道那是哪里。宋清秋轉頭瞪了姜成瑄一眼,「神經病才會想回去那里。我們在那里受苦受難了六年,我才不要去重溫那些痛苦的回憶。」 姜成瑄微笑道,「但也不完全是不好的回憶。」 「算了。我們還是離那里遠一點好了。美好的回憶應該找個美好的地方回憶。」宋清秋放下雜志,坐起身面向姜成瑄,「不如……去你的學校看看吧。」 「我的學校?」姜成瑄愕然。 「怎么?不想帶我去?」 「沒有。」姜成瑄擺擺手,「只是覺得沒什么好看的。」 宋清秋靠近姜成瑄的臉審視著,「你想把什么東西藏起來,對吧?」 「我有什么好藏的?」 「金屋藏嬌啊。」 「我們分手了。想藏也沒得藏。」 看著姜成瑄感傷的表情,宋清秋心軟了。她伸手輕撫著姜成瑄的臉,「瑄,再想清楚點,好嗎?我大后天就要回去唸書了。如果你真的后悔了,我怕我來不及回來安慰你。」 姜成瑄憨然一笑,「我長大了,就算你不在,我也會好好的。」 宋清秋拍了下姜成瑄的腦袋瓜,「翅膀硬了是不是?」 就像那年畢業旅行的那一晚一樣,宋清秋把姜成瑄壓在床上打鬧著,姜成瑄依然不敢太用力地反抗,唯恐傷到比她嬌小的宋清秋,只是笑著挨打。 回到住處,傅品珍的東西已被一掃而空。姜成瑄怔怔地站在門口,看著宛若被洗劫過的房間。拿東西就拿東西,何必把別人的東西也翻得亂七八糟的呢? 送走老同學,再看到這番景象,讓已經很脆弱的姜成瑄更加虛脫。她坐在滿佈著凌亂衣服的床上,歪著頭不知從何收拾起。無論是房間還是心情。 那女人是玩真的嗎?真的要分手嗎?原來她曾經也是那樣的有恃無恐,真不知道是哪來的自信。那么驕傲的傅品珍豈是她這樣軟弱的人玩得起的? 她不認為女人就該軟弱,但她承認她并不是個堅強的人。她很容易退縮,如果一開始就知道沒有結果,她便會斗志全消。所以,她嚮往宋清秋那肆意妄為的刁蠻,欣賞傅品珍那敢做敢當的放浪形骸。但她知道,她永遠不可能成為那樣的人。 現在是該放棄的時候嗎?對傅品珍,她好像永遠都提不起放棄的念頭。想到這里,她抿著嘴笑了起來,拍了下大腿站起身。把房間收拾收拾,然后就該去收拾那個女人了。既然她老是挑戰自己的極限,她也該禮尚往來地去挑戰下她的底限。 愛情就像鴉片,一旦嘗過,很難不上癮。從未對誰動過心的姜成瑄,此刻卻把整個人都往名為傅品珍的火坑扔下去。后悔便后悔吧。人不癡狂枉少年。 姜成瑄走進酒吧。來的次數不多,但好歹也跟著傅品珍來過。在識途老馬的帶領之下,姜成瑄也成了老手。她坐在吧臺邊,點了杯酒精濃度極低的雞尾酒,卻不敢多喝。 酒吧里的音樂嘈雜,但不妨礙姜成瑄聽到傅品珍的聲音。傅品珍就坐在離吧檯不遠的桌子,和一群姜成瑄不認識的人混在一起。她本以為會看到施禹媛那幫人,原來她低估了傅品珍的交游廣闊。 自己的交際圈很小,便以為所有人都和她一樣。姜成瑄慚愧地發現自己竟也有以管窺天的一日。 一早便發現了那個坐在吧檯邊鬼頭鬼腦的傢伙。她能踏進這個地方,傅品珍覺得算是進步不少。只是,這次說什么她都不放水了。 她獨自離開位子,鑽進舞池,旁若無人地擺動著身體,無視身旁逐漸靠近的人,包括那個滿腦子只有老同學而沒有女朋友的人。 「你……」姜成瑄的開場白才剛吐出一個字,便被傅品珍凌厲的眼神給活生生地踩了煞車,還是鎖死的那種。要是換作在賽車場上,那就絕對悲劇了。 姜成瑄見一擊未中,換了種方式,改用眼神攻勢。她眨著大眼睛,對傅品珍暗送秋波。不料,傅品珍一個轉身,就此拒絕通信。姜成瑄暗自嘆了口氣,看來這柿子都成化石了,硬得讓人啃不下去。 她站到傅品珍身后,雙手環上那穠纖合度的腰,貼著女人的耳朵說,「你真的打算不理我了?」 那撒嬌的語氣帶著暖暖的溫度,讓傅品珍差點把持不住,幸好燈光昏暗,即使耳垂熱得燙人,也不會有人看得出來。 她強自鎮定,冷冷地說,「想把妹就認真點。小鬼。」 「我不是小鬼。」姜成瑄的手加重了力道。 傅品珍被束縛得難受,掙脫了姜成瑄的懷抱,轉身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哼。」 她賞了姜成瑄一個肘擊之后,便逕直往洗手間走去。姜成瑄想試試越挫越勇是什么感覺,很快地便跟了上去。才剛走進狹小的通道,啪地一聲,燈光便暗了下來,成了漆黑的一片。姜成瑄在黑暗中摸索著前進,很快地便摸到了一個溫熱的身體,貼著墻壁站著,帶有熟悉的味道,二話不說地便納進自己的懷抱。 「你都這樣隨便讓人碰的嗎?」姜成瑄大有得了便宜又賣乖的嫌疑。 不帶溫度的聲音說,「我知道是你,才沒把你的手扭斷。」 「你怕黑嗎?」 在黑暗中,傅品珍第一次覺得姜成瑄的聲音竟能如此魅惑。 「問這個做什么?」 「我是想告訴你,只是燈泡壞掉,不是停電。無論是往前走或是往后走,推開一扇門,就能得到光明。」 姜成瑄的聲音落下,傅品珍才覺得音樂聲又回到耳中。彷彿剛才一被抱住,世界便停止了轉動,而姜成瑄的話就像喚醒催眠中的人的那一聲響指。 「我只是看不見,耳朵沒有聾。」 「我知道。」姜成瑄像哄小孩般地說。 傅品珍掙扎著要離開,「你不要太囂張。」 姜成瑄收緊了懷抱,不肯輕易讓她離開。「我好像從來沒有囂張過。」 「那是你自以為,其實,你是天底下最囂張的人。竟敢為了一個不知道哪來的同學,把我一個人扔在家里。」想起姜成瑄不告而別的那個早晨,傅品珍依然很生氣。 「所以,你就把我的衣服扔得到處都是?」 「那只是順便的。」 「要怎樣才肯原諒我?」 「老規矩。」 還要再追一次?姜成瑄自認無能為力,便心存僥倖地說,「不如換個方式吧。」 「換什么?」 「我們來比賽,比誰被搭訕的次數最多。」 傅品珍冷笑道,「你的膽子還變大了。」 姜成瑄笑而不語。愿者上鉤,本來就是姓姜的看家本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