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明川睡了不到十分鐘，但醒來后精神明顯好了許多，他本來還想載鄭宇星回家，但后者強硬拒絕，原本連摩托車鄭宇星都不想讓對方騎，不過楊明川說隔天再來牽車太麻煩，自己家離醫(yī)院也沒有多遠，鄭宇星才勉強同意。

    「那紫芳奶奶的事，林浚瑞知道了嗎？」在等待計程車的空檔，鄭宇星突然發(fā)問。

    「我沒說，感覺紫芳也沒有聯(lián)絡他。」

    「不現(xiàn)在跟他說嗎？他應該也需要知道。」

    「要是他現(xiàn)在知道，八成會直接衝到紫芳家去，這樣反而不恰當，總之我明天再找機會跟他說。」

    「……如果是我，那么晚才得到消息一定會生氣。」

    「嗯，我有心理準備。」

    鄭宇星抬頭，凝視楊明川的側(cè)臉，一般來說大家都會先注意到漂亮的桃花眼，但側(cè)面看來他的駝峰鼻其實非常強勢，以至于五官氣質(zhì)更偏向剛毅。由臉觀心，這句話放在楊明川身上真是最佳寫照。

    「計程車到了，你上車吧。」楊明川拉開車門，護著頭頂讓鄭宇星坐進去，「今天謝謝你。」

    「沒有，其實我沒有做什么。」鄭宇星仰望著楊明川，看見燈光穿透他的發(fā)絲，陰影下的眼睛變得更加深邃。

    「我又讓你失望了，謝謝你這次沒有放棄我。」說完話，楊明川逕自關(guān)上車門，招呼司機出發(fā)。

    臺北的道路無論重新鋪整幾次，依舊會有幾處起伏。鄭宇星坐在顛簸的計程車里，心臟卻彷彿搭乘云霄飛車劇烈收縮。

    他失望了嗎？其實還好。雖然不希望楊明川什么事都自己扛，不過鄭宇星也明白，那就是他個性的一部分，所以只要楊明川愿意退讓一點，鄭宇星自然愿意包容一些。

    當初之所以選擇逃開，是因為各方面都已經(jīng)到了絕境，如果不採取這樣極端的手段，鄭宇星的自我就會被消磨殆盡。但現(xiàn)在完全不是這樣，鄭宇星比以前更成熟、更有能力，也更加有選擇的馀裕。

    所以他放棄不了，怎么可能放棄。

    楊明川那么努力在改變，自己怎么捨得在這個時候放手。

    大概花了五分鐘車程就到家，楊明川放下安全帽，第一件事是關(guān)心劉紫芳的狀況，對方很快回覆自己在整理奶奶的證件和照片，晚點累了會去休息。

    對于這樣的答案，楊明川還算安心，他前幾年參加過朋友的喪禮，覺得與其放任腦袋胡思亂想，不如找點事做分散注意。

    隨后他傳訊息給林浚瑞約明天碰面，考慮到晚上要去處理演唱會設備進場，還是跟他約了中午時間。看見對方回覆一個大大的ok，楊明川心里不由得有一絲慚愧，同時他注意到，劉紫芳應該也還沒有向林浚瑞說明。

    好吧，看來明天會是一場大戰(zhàn)。楊明川三步併作兩步來到沙發(fā)倒下，他太疲憊了，除了《赤道儀》本身業(yè)務，還有外接的工作，這兩天算上斷斷續(xù)續(xù)的瞌睡，勉為其難休息了五小時。他已經(jīng)不是可以熬夜看日出的年紀，就算是友情債也得留著一條命才能還。

    就在意識模模糊糊之際，手機的提示音響起，楊明川撐起眼皮看了下，是來自鄭宇星的消息，他表示剛剛回到家，要把冷掉的雞排丟進氣炸鍋加熱。

    好可愛啊。楊明川心想。于是回問他這樣做會好吃嗎？對方很快丟了一個討論串，說要照上面的內(nèi)容調(diào)整時間溫度看看。

    他們的聊天紀錄從剛開始的工作，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間話家常。楊明川并不是特別喜歡用網(wǎng)路的人，也沒有心思去分享日常，可是鄭宇星常常會說一些周遭發(fā)生的事，以至于他們能很輕松聊上幾句。有時候忙起來沒辦法即刻回覆，甚至于擱置話題，鄭宇星也不會催促，而是自然而然的跳過。但是面對要緊的公務，沒得到回應就會直接打電話，輕重緩急分得很清楚。

    楊明川從以前就特別喜歡和鄭宇星相處，雖然兩人之間不再有過去的親密，可是那種舒適的感覺依舊存在。鄭宇星會靠近，卻又不過分干涉，可是在需要他的時候，總是能迅速見到他的身影。

    全部都好喜歡。楊明川想，他沒想過自己還可以再更喜歡。所以今天聽見鄭宇星快要哭泣的聲音，他是真的非常害怕，他擔心至今建立起的關(guān)係會一夕崩塌，就因為自己再一次的自以為是。

    幸好，那是鄭宇星，總是那么體貼、那么包容，他永遠可以從那里得到慰藉，那是他一輩子都不愿再失去的繆思。

    他好愛這個人，想成為這個人的另一半，所以他會努力改。

    他絕對不會再重蹈當年的覆轍。

    ※

    得知楊明川和林浚瑞約好在中午碰面后，鄭宇星決定帶著午餐過去旁觀。他一邊擔心兩人起衝突，一邊又好奇兩人怎么起衝突，簡直像天使和惡魔在拔河。

    聽聞鄭宇星要過來，楊明川也不阻攔，而林浚瑞到工作室時，似乎也不介意多一個人存在。

    「耶？紫芳不在啊？她難得比我晚，是打工卡住了嗎？」兩手插進口袋，林浚瑞咚的一聲坐到椅子上。

    「她這陣子可能都不會來練習，你要有心理準備。」楊明川開口，聲音四平八穩(wěn)。

    「這陣子？怎么了？不會是出意外了吧？她人在哪里？」

    「她人沒事，不過，奶奶去世了。」

    「蛤？真假？紫芳的奶奶？怎么那么突然？沒聽說過她生病啊？紫芳還好吧？我們愣在這干嘛？趕快去找她啊。」機關(guān)槍一樣說完話，林浚瑞急急忙忙起身，楊明川伸手攔住他。

    「昨晚去世的，先讓紫芳一個人靜一靜吧，她說不定還在休息。」

    「……昨晚？那老大你昨晚就知道了嗎？」

    「對，所以我知道紫芳現(xiàn)在還好，不需要你去添亂。」

    聽到這的鄭宇星轉(zhuǎn)頭瞪了楊明川一眼，真是禍從口出的代表。

    「……什么叫添亂啊？我難道不知道分寸嗎？你和紫芳都不通知我，就是覺得我只會添亂？」

    「我……」楊明川深呼吸了一口氣，「我現(xiàn)在還有其他事要跟你講。」

    「好啊，是什么？連嫂子都到了，最好是你們的終生大事。不過你要我別亂叫，那應該是還沒成吧。」林浚瑞說完又坐了下來，表情突然跩得不可一世。

    「……。」鄭宇星飛快抓住楊明川的衣角，暗示對方冷靜下來。他現(xiàn)在終于明白這兩個人有多么擅長互相傷害。

    有了鄭宇星的阻止，楊明川又認真深呼吸幾口，才壓抑住情緒說道：「你也知道我們的新曲，貝斯的部分很重要，現(xiàn)在紫芳家出事，我不確定她能不能趕上，所以我會從以前的歌里挑一首做替補。」

    「我不要。」林浚瑞想都不想。

    「……你覺得我在開玩笑嗎？林浚瑞，這首歌有多難你應該很清楚。」

    「我知道啊，所以我會練，我相信紫芳也會。老大你不是最清楚紫芳她有多喜歡這首歌，這次不讓她上你覺得她會同意嗎？」

    「我沒有不讓她上場，我只是要換這首歌。」

    「cao，玩什么文字游戲，所以你問過紫芳了嗎？你不要以為你自己可以做決定，我不會什么事都聽你的。」

    聽到這里的鄭宇星忍不住用雙手摀住嘴巴，他現(xiàn)在分裂成兩部份，理智告訴他要阻止這場爭論，情感那部份卻又隱隱為林浚瑞拍手叫好。

    鄭宇星不擅長吵架，但他偶爾也會懷疑，如果當年能鼓起勇氣和楊明川攤牌，事情或許會有不同發(fā)展，至少比壓抑過度直接爆炸好一些。

    「林浚瑞，我現(xiàn)在不是在跟你商量，我的決定完全是基于現(xiàn)實，我不會讓半吊子的表演出現(xiàn)在舞臺上。」

    楊明川越說越氣憤，整個人站了起來，高大體型有著強烈的壓迫感，而看見對方反應，林浚瑞也不甘示弱從椅子一躍而起。

    「都還沒表演你就認定我們是半吊子，楊明川，我叫你一聲老大是因為你真的老，《赤道儀》是我們?nèi)齻€人的，不要以為只有你在乎這個舞臺，我在乎，紫芳也在乎，沒有人想要丟臉，你要是不想跟我們一起你就自己滾下臺。」

    「你翅膀真的硬了是不是？你還沒有那么厲害。」

    「我不厲害，那你也可以不要我啊，又不是沒有其他公司來找我，我單飛也……」

    「好了，不要吵了。」鄭宇星伸直雙臂擋在兩人中間，他很清楚，這已經(jīng)觸及到楊明川的底線。

    「……林浚瑞，說話要過腦子。」語氣里帶著隱忍的怒意，楊明川轉(zhuǎn)身往后方走去，看樣子是要獨自去茶水間冷靜。

    注視對方背影，鄭宇星雖然很想追上前去，但他知道現(xiàn)在更需要疏導的是另一個人。

    「cao。」用力罵了一聲，林浚瑞坐了下來，他彎著腰兩手抱頭，看起來十分懊惱。

    「……我看得出來你很喜歡《赤道儀》，也希望這首歌可以如期表演，但你這樣講話會傷害到整個團隊，你應該不希望這樣吧？」

    鄭宇星的聲音很輕柔，就像羽毛那般飄啊飄，林浚瑞聽見不由得抬頭，他的眼眶已經(jīng)紅了，正在努力克制洶涌的情緒。

    「……那他們就沒有想到會傷害我嗎？」林浚瑞雙手緊握，十指扣得指尖都在泛紅，「我知道明川哥比我可靠一百倍，但是我和紫芳認識那么久了，比明川哥還久，結(jié)果她出那么大的事居然不告訴我。」

    「也許紫芳只是不想半夜打擾你，昨晚……」

    「如果連這點信任都沒有，那我們組團干嘛？他們倆個可以找到更好的主唱不是嗎？」

    「……《赤道儀》的中心是你，這點不需要懷疑。」鄭宇星這句話不是安慰，而是如假包換的事實。

    「可是老大不這樣覺得啊！我和紫芳好歹算是同學，組個團一起玩很正常，但是老大明明可以找到更強的人，為什么偏偏選擇我們。」

    真是太像了。鄭宇星想，楊明川身邊的人擁有的煩惱，都太像了。

    「但就因為他選擇我們，所以我們都會想拚，這一點我相信紫芳跟我是一樣的。我等一下會去找紫芳，我會有分寸，這件事我也會跟她提，假如她真的彈不了，那我就放棄，但只要她說可以，那我死也不會換歌。」

    「……我明白了，你放心，明川這邊我來溝通，先留一下你的聯(lián)絡方式吧，再把結(jié)論給我。」鄭宇星拿出手機，兩個人迅速交換了line，轉(zhuǎn)頭林浚瑞便匆匆忙忙出門。

    注視對方風風火火的背影，鄭宇星苦笑一聲，隨后往工作室后方走去，很快就發(fā)現(xiàn)靠著墻壁喝咖啡的楊明川。

    「你應該都聽見了吧，不需要我多說什么。」

    楊明川輕嘆一口氣，無奈說道：「是我這些年教育失敗。」

    「神經(jīng)病，怎么看你都教得很好。」鄭宇星揚起嘴角。

    「以后也要麻煩你多照顧他們。」把咖啡一口乾盡，楊明川低下頭，對鄭宇星露出些許苦澀的微笑，「團隊不能只有一張黑臉。」

    「……好，我跟你一起照顧。」鄭宇星眉眼彎彎，自然地接下這個重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