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還能留住些什么
表面觀察應(yīng)該是單純撞傷,楊明川將冰袋放至鄭宇星臀部,搶在黃金時間冰敷。 被對方看見屁股,鄭宇星內(nèi)心沒有太多波動,畢竟嚴(yán)格說起來,全世界最清楚他身體長什么樣子的,大概就是楊明川。可是他一邊趴著接受冰敷,一邊注視對方從袋里拿出消炎藥布、去瘀軟膏、止痛藥,還有……凡士林。鄭宇星眉頭皺得死緊,眼里有千言萬語。 「……你如果起藥疹過敏,或是手哪里皮膚癢都可以擦一點,凡士林很好用,你不要這樣看它。」注意到對方充滿懷疑的目光,楊明川無奈說明。 凡士林確實好用啊。鄭宇星在心里冷笑,這種廉價的潤滑品他在大學(xué)不知被用了幾回。 追憶起來只感覺太過荒唐,當(dāng)年他接受楊明川的告白后,兩個人只要在寢室獨處,就基本沒有穿好衣服。 情竇初開的他是一匹脫韁野馬,不受控制的一路衝向懸崖。 楊明川曾經(jīng)形容他像兔子,外表溫馴其實性慾旺盛,鄭宇星當(dāng)下沒有反駁,甚至配合的翹起尾巴。可認(rèn)真想了想,比起性慾更驅(qū)使他行動的,其實是好奇心。 楊明川是他的初戀、初體驗,所有他想像里情侶會做的事,他都想從對方身上得到答案。所以無論楊明川想試什么,鄭宇星幾乎都會配合,想在哪個時間用哪個姿勢,他讓對方予取予求,楊明川甚至沒有用過套子。 說得夸張一點,鄭宇星一度懷疑自己會被jingye溺死。 開始有意識節(jié)制,還是因為第三名室友回來后,忍不住捏著鼻子提醒,年輕人diy很正常,但要記得開窗戶通風(fēng)。以及更迫在眉睫的,鄭宇星瀕臨死當(dāng)?shù)某煽儭?/br> 想到這里還得感謝一下王宇晨,因為他極度仰賴鄭宇星的筆記過活,在發(fā)現(xiàn)對方無故曠課三次后,立即求爺爺告奶奶拜託鄭宇星乖乖回來上課。所以雖然輔系的學(xué)分沒保住,本科系倒是勉勉強(qiáng)強(qiáng)滑壘過關(guān)。 這種醉生夢死的生活,在楊明川畢業(yè)搬出去后終于消停,現(xiàn)今的鄭宇星十分感謝自己骨子里的保守,沒有在被邀請時就腦袋發(fā)熱答應(yīng)同居。如果他張眼閉眼都只看見楊明川,那他很快會成為被海妖魅惑而死的水手。 「先冰到這樣,晚點還要再敷一次,你可以先睡一下。」袋子里的冰塊融化了大半,楊明川將它放在自己腿上,伸手幫鄭宇星蓋好棉被。 「……應(yīng)該沒事了,你可以回家休息。」一句謝謝在嘴巴滾了一圈仍舊說不出口,鄭宇星沒想過自己居然變得如此彆扭。 「我等下先回家拿筆電,今晚會留在這里,就待在客廳,有什么事可以叫我。」 「不用了,你……」 「宇星,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壞,我真的只是擔(dān)心你,你就讓我留下來幫忙好不好?」 楊明川的聲音里帶著懇求,鄭宇星一時找不到足夠有力的說詞拒絕,猶豫片刻后只好點頭同意。 ※ 當(dāng)楊明川重新返回,協(xié)助完成第二次冰敷后,已經(jīng)是凌晨兩點。 「你明天請好假了嗎?」將對方衣服拉好,楊明川注視鄭宇星翻身到一個不壓迫的角度,并且自己蓋上棉被。 「我沒有工作……,不對,我的意思是,我平常在幫王宇晨,只是他剛好出國,所以這陣子我不用工作。」不想被當(dāng)作無業(yè)游民,鄭宇星詳細(xì)解釋。 「那很好,你可以專心養(yǎng)傷,這段期間我會來陪你。」楊明川說得太過自然,彷彿他們就應(yīng)該這樣相處。 「……難道你就不用工作嗎?」 「我現(xiàn)在是自己的工作室,時間很彈性,你不用擔(dān)心我。」楊明川笑了一下。 不,我沒有在擔(dān)心。 鄭宇星對這氣氛感到煩躁,索性閉上眼睛睡覺。他耳朵能聽見那句輕柔的晚安,隨后是逐漸離開的腳步聲,他眼皮能感知房里的燈被轉(zhuǎn)暗,而后似乎是走廊照明被點亮。那些細(xì)微變化并不打擾,可又無處不在的提醒,這間屋子里還有另一個人。 受傷的鄭宇星身體十分疲憊,睡眠卻斷斷續(xù)續(xù)很不安穩(wěn),在不知道第幾次醒來后,他用左手按摸自己后腰臀,感覺疼痛已經(jīng)減緩許多,也沒有發(fā)熱或腫脹的跡象,他不想把功勞歸于處理得當(dāng),全當(dāng)作是自己摔得并不嚴(yán)重。 看了手機(jī)知道現(xiàn)在是凌晨四點,鄭宇星思量就算是夜貓子也應(yīng)該睡了,于是躡手躡腳的下床,他小心翼翼靠近燈光大亮的客廳,在墻后偷偷探出頭觀察。 楊明川居然還沒睡,他正戴著耳機(jī)坐在沙發(fā)上,兩手時不時點擊筆電,似乎是在進(jìn)行作業(yè)。然而沒多久就閉上的眼睛出賣了他,楊明川明顯在打瞌睡,他停頓住的身體往右側(cè)傾斜,點了下頭后倏地醒來,動手敲一下鍵盤,隨后又忍不住闔眼。 你想睡就去睡啊!鄭宇星在心里大吼著,卻怎么都踏不出勸說那一步。他知道楊明川這樣苦撐,最大可能就是擔(dān)心自己會突然需要他。 楊明川以為自己在鄭宇星心里是個壞胚子,可是錯了,大錯特錯,事實正好相反,鄭宇星比誰都清楚楊明川是個好人,是個不會斤斤計較,愿意主動付出的人。 重逢之后的楊明川一直釋出善意,即便沒有得到回應(yīng)還是不打算放棄,而現(xiàn)在的他只是打一通電話,楊明川就愿意前嫌盡釋的來照顧他。 但鄭宇星就是害怕這樣,他不愿意讓乾涸的土壤接受灌溉,無論楊明川對他有沒有其他想法,他都希望這個人適可而止,他們之間不應(yīng)該有更深入的交集。 最終鄭宇星只是安靜回到房間,假裝先前的一切他都沒有看見。 ※ 鄭宇星正式走出房間是早上七點多,那時候楊明川正在喝咖啡,看見對方便連忙從沙發(fā)站起身。 「你怎么起來也不叫我,狀況還好嗎?」楊明川伸手要扶,鄭宇星則是示意不需要。 「沒有什么大問題,之后應(yīng)該擦藥就好了。」 「那就好。我剛剛?cè)ベI了早餐,還熱著,快點一起來吃。另外我買了牛奶,先放在冰箱,你如果……」 「楊明川,你可以走了。」 不帶絲毫溫度的發(fā)言,讓楊明川愣在原地,他漂亮的桃花眼里現(xiàn)在爬滿血絲,但鄭宇星只能狠下心與之對視。 「我說了這段期間要……」 「我沒有答應(yīng)你。」鄭宇星果斷的阻止對方,「我很感謝你來幫忙,但是你在這里我沒辦法安心,最好的方法就是請你離開。」 聽見這些話的瞬間,楊明川皺眉握緊拳頭,鄭宇星知道自己傷到對方,他甚至有了挨一拳的心理準(zhǔn)備。但楊明川沒有,他本來就不是個會施暴的人。 「……我明白了,其實本來就只是擔(dān)心你會出事,既然你沒問題,我確實應(yīng)該離開。」楊明川彎下腰收拾自己的筆電,同時將鑰匙放到桌面。 這段期間鄭宇星只是安靜站在一旁,彷彿檢查行李收拾的苛刻房東。他沒有移動腳步,僅是目送對方走到玄關(guān),而在楊明川戴上安全帽,動手打開門時,男人終究忍不住開口:「你現(xiàn)在骨折,要多補(bǔ)充鈣質(zhì),飯也要好好吃。你真的太瘦了,我看了很難過。」 說完話的楊明川頭也不回離開,家里瞬間又只剩鄭宇星一個人。他轉(zhuǎn)身走到沙發(fā)坐下,看見桌面擺放的早餐,是饅頭夾蛋配豆?jié){,那是大學(xué)時候他最常吃的組合。 他左手拿起溫?zé)岬暮谔丘z頭,咬下去蓬松香甜,配上中間滑嫩的雞蛋,每一口都是幸福的滋味。 原來自己還能感受這樣的幸福嗎?鄭宇星邊吃邊掉眼淚,覺得即便生活千瘡百孔,肚子里卻還能留住什么。 ※ 又過了好幾天,鄭宇星的撞傷沒有大礙,人也已經(jīng)習(xí)慣和石膏相處,然而他實在找不到理由解釋眼前的狀況。 「不好意思啊,我是楊明川的朋友,因為他要我把這個鱸魚湯送來,如果你覺得我很可疑的話,我就放在樓下門口啊,你再自己來拿。」 即便隔著對講機(jī),鄭宇星還是清楚認(rèn)出這位是楊明川樂團(tuán)的主唱,聲音辨別度果真鶴立雞群。 「……你先等一下,我馬上下去拿。」雖然被這安排嚇得不輕,但鄭宇星不會對陌生人失禮,他簡單整理下儀容,抓起鑰匙便匆匆下樓。 「哎你好啊,不好意思我們突然跑來,聽說你身體不太舒服,這個魚湯是我們明川哥特地買的,網(wǎng)路五星好評,排隊至少要花半小時,現(xiàn)在就交到你手上,希望你能好好享用,最好是可以給我們回饋,證明一下我確實有把東西平安送到。」 如黃河氾濫一發(fā)不可收拾,林浚瑞滔滔不絕著實把鄭宇星唬得一愣一愣,連吐槽都不知該從何處下手。 「麻煩你,謝謝。」從頭到尾一直站在旁邊的劉紫芳,說話同時舉起手機(jī)朝鄭宇星拍照存證,完全是專業(yè)外送員的架勢。 「……我才該跟你們說謝謝,不好意思讓你們專程跑這一趟,真是給你們添麻煩了,對不起。」日本商業(yè)文化的禮貌根深柢固,鄭宇星九十度鞠躬。 「干什么道歉啊,明川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朋友有難拔刀相助這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而且明川哥也有買我們的份,我是希望你繼續(xù)向他點餐,這樣我們也可以順便吃一下。」 男孩的笑容實在燦爛,鄭宇星不忍心戳破他根本沒和楊明川聯(lián)絡(luò)的事實,只能禮貌的微笑。 「很好吃。」劉紫芳用手指了指那包魚湯,雖然還是穿得一身黑,卻神情并不顯得冷漠。 都是好孩子啊。鄭宇星在心里想著,微笑不由得又加大幾分。 「哎搞半天忘自我介紹了,我叫林浚瑞,她是劉紫芳,我們和明川哥是一個團(tuán)的,我們團(tuán)叫《赤道儀》,就是搞獨立音樂的。」 「我知道,我看過你們表演。」鄭宇星說道。 「哇,真假?哪一場啊?」 「就是之前的草地音樂節(jié),我剛好是工作人員。」 「耶?……等一下,你該不會是站pa臺旁邊的吧?」林浚瑞頓時瞪大雙眼。 「我確實習(xí)慣在那里,但我不是負(fù)責(zé)音控,就只是……」 「臥cao你就是嫂……」 林浚瑞話還沒落地,就被劉紫芳狠狠踹了一腳。 「靠這真的有一天會斷耶!你可不可以用其他方式啊!」知道是在提醒他閉嘴,林浚瑞蹲下?lián)崦约盒⊥龋冻隹蓱z兮兮的表情。 「先離開,請保重。」劉紫芳對鄭宇星點點頭,隨后用力拉扯林浚瑞后領(lǐng),不由分說要把人帶走。 「誒誒我自己會走!再見啊嫂……早睡早起身體好!」 最后一句的音量突然加大,怎么想都是欲蓋彌彰。鄭宇星覺得剛才彷彿經(jīng)歷一齣魔幻喜劇,包括左手拎著的那袋鱸魚湯,都擁有不可思議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