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烏龍茶
是日上午,天氣有些陰沉,灰色云層像巨大的山巒,被風吹著,從城市上空大片大片飄過。 陳睨在羅森門口被人堵住。 來人戴著口罩,漁夫帽底下一頭微卷泛紫的長發,帽檐壓得快和眉毛齊平。她笑吟吟地看著他,斜飛的眼線挑出一種熱烈風情。 “你不理我,我只好過來找你。”卓斯晗說。 陳睨也不驚奇,轉了個方向朝不遠處一家咖啡廳走:“如果你不怕被拍到的話。” 卓斯晗跟上他的腳步,高跟鞋敲出清脆聲響:“一大早的,這里不會有記者,況且——誰能想到我會紆尊降貴來蹲你呢。” 咖啡廳還沒開門,戶外茶座的太陽傘也都還收著。陳睨有心要帶她去聽嶼的辦公室,可此時正是早間欄目組的上班高峰期,很可能會被同事撞見。 卓斯晗也不想節外生枝,率先挑了張角落的藤椅,背對著大樓門口的人流方向坐下,棋盤格的鏤空針織裙下雙腿交迭,腳踝骨玲瓏纖瘦,是個性感天成的姿態。 陳睨坐到她對面:“十分鐘,我早上有錄制。” 卓斯晗幾乎被他氣笑了:“陳睨,你搞清楚點,我不是沒人要的路人甲,追我的男人至少能從你這里繞廣場三圈再排到我樓下。” 陳睨拉下自己的口罩迭好,嘴唇貼上紙杯喝了口咖啡:“我以為我們已經說清楚了,分手是雙方決定。” 卓斯晗不由氣結:“但這不是你不回信息的借口,為什么我后來給你發信息,你都不回我?分手了,我們就要絕交嗎?” 她生得明艷,又有一把婉轉嗓子,言語間柳眉倒豎,卻不顯兇悍,眼波流轉如親昵撒嬌。 陳睨只是笑笑,很溫和地看著她,但那是一種與她無關的溫和,對所有人一視同仁的溫和,令他顯出一種近似悲憫的氣度。 “Shirley,你知道我們是不合適的,你也知道分手對你更有利。”他陳述著兩個人心知肚明的事實,“也許你只是有點不甘心,但這是你一定會做的決定,或早或晚,對嗎?” “可你還沒有回答我,我們絕交了嗎?陳睨,你為什么不理我?” 卓斯晗上個月剛慶祝過三十歲生日,公眾形象正在由早年的選秀冠軍朝著實力派歌后轉變,但在陳睨面前,她總不自禁地想擁有一些小女孩式的特權。 或許是“扮演”過太多角色的人生,他身上有一種靜水深流的從容寬和,初見便吸引了彼時正被眾星捧月的她的目光。 多幸運又多遺憾,她短暫地擁有過陳睨的溫柔和縱容。 仿佛流星一樣短暫。 卓斯晗輕嘆一口氣:“你不理我,我就覺得自己變得和其他人一樣啦,在你眼里也沒什么特別。” 陳睨的咖啡已經喝掉一半,剩下一半漸漸變涼,失去那點溫厚的醇香。 起風了,樹葉沙沙作響,空氣浮起一絲淡淡的泥腥味,裹挾在蘇州河蒸騰的水汽里,像一層一層保鮮膜逐漸纏緊,令人窒悶。 他將一瓶烏龍茶的蓋子擰松,放到卓斯晗面前。 “你在很多人眼里都是特別的甚至唯一的存在,不必要因為一段已經結束的感情,陷入這樣淺薄的自我懷疑。以后你會遇見更多更好的人,那時候你回頭再看,就會發現一個陳睨算不得什么。至于我們的關系,當然還是朋友,但前提是——” 他叫她的名字,舌尖輕卷,語調平穩:“Shirley,你要先冷靜下來,回到真正朋友的位置。” 他叫她“冷靜下來”,就像以前她無數次嬌縱胡鬧,他也會微微笑著說“別鬧”。可其中終究是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卓斯晗的手在膝上緊捏成拳,骨節泛白:“那你可別后悔,陳睨。” 男人笑了笑,終于流露出一絲安撫的意味:“如果將來我后悔,就請你不要再給我機會。” 卓斯晗將烏龍茶推回到他面前,嵌著米粒大小珍珠的指甲敲敲瓶子:“我記住了。其實你并不是個懦夫,陳睨,只是沒有那么愛我而已。” 陳睨看她雙眼微微發紅,心中嘆息:“那么,你真的有你臆想中那樣愛我嗎?” 眼見卓斯晗深深陷入自己的情緒里,他不得不用最直接的方式挑明了說。 卓斯晗聽了這話胸口一窒,眼淚將落未落的,楚楚動人模樣。她在娛樂圈里浸yin幾年,學得一身貪婪,一邊追逐理想,一邊渴望名利,還要奢求一份心儀愛情。幾相權衡,成年人法則之下自然有個優先級。 陳睨看穿了她的優先級。 她只沉默一瞬,再抬頭又是一副明麗笑臉,淚水沾濕睫毛,顯出幾分倔強:“那就再見了。” 男人看著她起身離開,裙擺在風里轉出一個利落的弧。他坐在椅子上看了看手表,八分鐘,還剩兩分鐘。 風漸漸又大了些,把沉悶的令人窒息的世界撕開一道缺口,細而輕的雨絲從天幕間落下來。 宇文嘉趴在欄桿上,遠遠看見陳睨坐在露天咖啡廳一角,一口一口喝光了滿瓶的烏龍茶。 “好精彩啊。”她想鼓掌。 主角之一風情萬種,轉身離去的姿態也是大步瀟灑,毫不留戀。余下男人的身影安靜而杳然,在漸濃的雨霧中顯得很不真實,落到她眼里格外有一種苦悶傷情。 人都走了,也不去追,還在原地獨角戲給誰看呢? 宇文嘉捧著杯子喝一口溫熱牛奶,指尖劃過iPad上連堂生俊美的臉,再嘆一句:“嘖,甩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