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嘩啦嘩啦— 除夕的早晨,家家戶戶競相為家中佈置春聯,準備迎接接下來九天的春假,因此,即使戶外下著大雨,窗外依舊傳出此起彼落的歡笑聲和問候聲。 季雨恩家也不例外,一大早就在準備年菜。廚房傳出佛跳墻的香味,伴隨著冷空氣全都從門縫鑽入臥室內,最后悄悄竄入季雨恩的鼻腔內。 由于昨晚氣象預報宣布,春假期間將有寒流來襲,全臺溫度將預計驟降7度左右,再加上此時外頭正下起大雨,氣溫又多降了一兩度。 季雨恩蜷縮在羽絨棉被內,好不容易放假,原本打算一路睡到自然醒的她,最終敵不過誘人的香氣,讓強烈的食慾壓過了nongnong的睡意。 她坐起身子,跳下床鋪,順帶拿起掛在椅子上的毛外套穿上,轉開門把蹲在樓梯口大口吸著空氣中四溢的香氣。 好香阿...... 對于從昨晚就沒有進食,今早又沒吃早餐的季雨恩來說,光是聞到味道就足以讓她感到幸福了。 這時,她忽然聽見一樓紗窗打開的聲音,緊接而來的是一連串的問候話。 「淑玉你來啦?」 「哥,這個給你們吃。」 「人來了就好,以后不用帶東西來。」 「這很好吃,公司一起團購的,想說順便幫哥買一盒,你們一家可以吃啊。」 「好啦!謝謝。你們趕快坐吧。」 靜靜聽著對話的季雨恩心想:每年都聽到這種問候不煩嗎? 這大概就是亞洲人的習俗吧,就算平常沒在聯絡,但每到春假時大家就要開始聚在一起,這種老套的問候肯定少不了。 不過令她意外的是,姑姑今年怎么會提早來?往年都是除夕晚上才來一路住到隔天初一晚上才回家嗎? 「舅舅、舅媽好!」這是季雨恩表弟的聲音。 「伊均都長這么大了,今年準備畢業了是嗎?」是季母的聲音。 「對,現在在讀研究所。」 「我有聽說,在臺北吧?」 「嗯。」 「有想好以后要做什么嗎?」這是過年對晚輩必備的問題。 季雨恩輕輕嘆了一口氣,走回房間換衣、盥洗,準備在母親上樓敲她門,外加一陣碎念前趕緊打理好下樓。 十分鐘過后,季雨恩走下樓,一見到姑姑立刻揚起禮貌的微笑,「姑姑好。」 姑姑點了點頭,回應她一個微笑,似乎很滿意侄女很有禮貌。 「媽,要幫忙嗎?」季雨恩走進廚房問。 「你去外面跟姑姑他們聊天就好。」 季雨恩稍稍一頓,逕自走到洗碗槽旁幫忙洗碗,「沒關係,我幫你吧。」 其實她并不是真的想洗碗,只是不想去客廳聊天罷了。 「好啦,隨便你。」 「恩。」季雨恩在心中暗自竊喜,終于不用勉強自己去跟親戚尬聊。 當然,除了這個理由之外,她還有另一個不想去客廳聊天的理由,就是她堂弟,吳伊均。 吳伊均與她差7歲,但畢竟還算是同輩,只要在這種親戚聚在一起的時節,兩家小孩肯定會被拿來互相比較。 想及此,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但恰巧被母親抓個正著。 「你干嘛?」 「什么干嘛?」季雨恩尷尬地笑了笑,「沒干嘛阿,只是覺得佛跳墻很香而已,香到都快都翻白眼了。」 「是這樣嗎?」季母一臉不信,原本還想再說什么,但季雨恩一個大喊:「媽!rou燒焦了!」 「阿─」季母尖叫,「慘了慘了,趕快拿個盤子給我!」 「媽!你先把火關掉。」 季母的聲音引來了客廳的所有人,吳伊均上前幫忙關掉火,貼心的詢問季母有沒有受傷。 在一旁看著這一幕的季雨恩在心里吐槽,又不是著火怎么會受傷?又或許她只是看不慣吳伊均有些假掰行為。 受傷的看起來是那塊焦黑躺在煎盤上的牛rou吧? 老實說,她很討厭吳伊均,并不是只是因為自己常被拿來和吳伊均比較,而是吳伊均在她眼里就是個裝乖的孩子。 還是乖得很夸張的那種。 姑姑要他往東,他肯定不會往西。 這種毫無自己想法的一昧順從,很容易把人寵壞,就像過去的她一樣。 等到她意識過來,她早已把那支鋪寫她人生的筆交到別人手中了。現在她想拿回,卻有些困難了。 或許這就是為何她會那么討厭吳伊均原因。因為太像了,跟過去的她實在太像了。 她討厭自己,也討厭跟她很像的吳伊均。 忽然間,她想起有人曾經對她說過...... 「人生就像樹狀圖,你有可能會越走越歪,也有可能在某個看似無關緊要的選擇里沒仔細思考清楚,誤以為那件小事對漫長的人生不會造成舉足輕重的影響,直到最后才發現,是自己錯了,那個決定無形中已經大大影響了你最后的選擇。」 樹狀圖上的選擇從來就不是二選一,而是在幾十、幾百個選擇中選出一個,所以一個不小心就有可能歪得很徹底,只是一直走在那條道路上的我們感覺不出來而已。 等到有天從中脫離出來,站在高處往下看時才發現,原來自己一直都走在歪路上。 那有沒有可能及時導正回來呢? 她也不確定。 半晌后,季母被帶到客廳休息,改由季父重煎一塊新的rou,和炒最后一道青菜。 季雨恩依舊洗著碗,并沒有去到客廳關心季母的狀況。 「別浪費水。」季父叮嚀道。 「抱歉。」季雨恩一臉歉然,垂下頭趕緊把水關掉,急急忙忙地走上樓。 就再轉開房門的那一剎那,父親卻說:「家里都有客人,你還跑上樓干嘛?」 她一震,趕緊解釋:「我、我上來拿手機,等下就下去。」 「成天就知道看手機。」 父親雖然講的很小聲,但還是清楚的傳入她耳中,莫名的煩躁感一涌而上。 闔上房門的那一刻,她走沒幾步直接撲倒在床上。 陡然間,一股琴蕾酒香味竄入鼻腔,她翻身一瞧,映入眼簾的是椅背上的外套。 忽而想起,她差點忘了將外套還回去給他。 她還記得幾天前,她在酒吧主動向酒保(調酒師)搭話。 那是他們第一次說話。 迷濛之際,她開口一問:「喂!你……」 酒保停止擦杯子的動作,抬眸對上季雨恩的眼睛,指著自己問:「我?」 她瞇起眼,雙頰緋紅,指著男子道:「你……幾歲啊?」 男子見狀,將手中的杯子洗好晾在一旁,走上前靠著吧臺,淺淺一笑,「二十五。你呢?」 已經有些微醺的季雨恩拖著腮,嘻嘻哈哈的說:「呵呵……我大你……大你七歲……呵呵……三十二!」 酒保微微歪著頭凝視著她許久,驀地將臉湊近她,二人的距離近到能感覺彼此的呼吸。 她微微一愣,卻聽見男子說:「可是jiejie看起來很年輕。」 聽言,她尷尬的低下頭,「是、是因為我是客人所以討好我吧。」 男子含笑垂頭,接著轉身走到椅子旁拿起黑色外套,繞出吧臺,披在她身上說:「不是,我是說實話。」 她被男子的行為愕住,故作沒事的開玩笑:「那我是不是要跟你說謝謝?」 酒保莞爾一笑,「不客氣。」 季雨恩啞然失笑,這一刻,莫名覺得對方很可愛。 可目光注視著男子走回臺內,腦中浮現一個疑問:二十五歲……明明已經大學畢業,怎么會到酒吧做酒保? 她想這么問,卻問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