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十-明月照三關(3)
楊若原來還揮劍去擋,以輕功試圖規避,可箭太多,還是有幾個抵擋不及的生生刺入肩頭、或小腿,疼得她倒吸口氣,步伐也不穩起來。 好疼。 可她忍不住想,燕青受埋伏的時候是怎樣的,是不是更疼?這些箭矢刀槍是怎樣傷他的,他那么能打的人,是怎么無聲無息死在這兒的? 知曉他死訊后的悲憤遲了許久,直到這時才后知后覺地涌上,絕望得像要把人逼瘋。楊若只想殺人,只有殺了這些「兇手」能讓她心里好受些,可又隨即伴隨更多的痛。 她恍然想,自己已經很久未曾感受過這樣的后怕和痛苦。原來自己那么怕他死,會心痛、會難過,會想起他說等他時的模樣,想起他每回總是擋在自己身前…… 母親死后,便從來沒人再那樣不顧一切擋在她身前的。 可他是騙子,他說會回來,卻沒有回來。 哀莫大于心死,大抵悲憤能使人忘卻疼痛,她親自折去身上箭矢,好不阻擋行動,再提劍去迎,她出劍招式已愈發凌亂、逐漸沒了章法,卻也愈發地瘋了。 分明受傷不輕,她此間竟還殺了幾個離得近的刀兵,穿心而過,再踹人替她擋箭,回身又以劍鋒劃破身后突襲者的脖頸,可自己背上又挨得一刀,疼得她終于嘔出鮮血來。 她縱然再有天賦,一人之力,哪里能抵擋千軍萬馬。 初時她速度還快得叫人捉不住,如今強弩之末,又傷痕累累,每動一下都要挨一刀,很快便再支撐不住,最后氣喘吁吁地半跪于地。渾身劇痛難行,她手里的劍也給人打飛到了遠處去。敵將見狀,便擺擺手下令,弓兵又整整齊齊拉整弓箭,準備最后將她萬箭穿心…… 楊若突然就有些后悔,嘲諷地勾了勾嘴角,想自己確實是來送死。她后悔自己當初怎么就沒更認真習武……真窩囊。若是武林至尊,說不準真能以一敵千萬兵馬,可她什么也不是,連報仇雪恨也做不到…… 眼一閉,她做足了準備,要迎來將臨的死亡,卻竟聽得不遠處有馬蹄聲疾馳而來,與一道熟悉的喚聲同時叫喚而出: 「──阿若!」 她猛地睜開眼,回過頭,看身著鎧甲的小將軍提劍領兵而來,趕至她身前,下馬后握住她的腰,將人一把輕功帶離原處。 「你不要命了么?一個人跑來這兒送死!」 楊若怔怔地睜著眼看這個飛身趕來護她的人。 這樣貌她熟悉得很,劍眉星目、俊秀早熟的少年郎,著急的口吻也耳熟得過分。來人一面垂頭低罵,一面又擰著眉頭,像是心疼地打量了一眼她渾身傷處,手起刀落,又將回神要殺來的敵兵一個不落地奪命。 是燕青。 她有些恍惚起來。是她被亂箭射死了正回光返照見著了幻覺,還是他真的沒死? 其馀趕來的援軍及時將射來的箭矢提盾擋去,而方才還笑得得意洋洋的敵將自然未想她有援軍,本便因得小瞧她只一人、又想自己提她的腦袋回去領賞記功,便擋了求援的傳信兵,未想如今真被人領兵來襲,一時被殺得措手不及,竟真無力可還。 他忙要隻身逃跑,但被人攔住──燕青護著楊若一路殺過去,一劍于他身后穿入腰腹,再俐落拔出,當場斃命,隨即再領楊若上馬,大聲喝道:「撤退!」 這兒的人見著了他,自是一個都不能留。但好在她先叫敵人輕了敵,一時之間,此處應當不會有人來援,及時撤退即可──殺了個小小偏營,一時應當不會叫他真實行蹤洩漏。 楊若被他輕功帶上馬,坐在他身前,一雙眼睛還死死盯著他,好像深怕眼前的人下一秒就要消失。 「阿青?!箯埩藦堊?,她輕聲問,「……你當真沒死?」 燕青本還想罵她兩句,想罵她魯莽送命,可一低頭便見她目光怔怔地盯著自己,眼眶發紅,好像要哭的樣子,與平時囂張跋扈的模樣相去甚遠,一時之間又什么話都說不出口。 ……真要命,她這副表情簡直犯規,他哪兒還忍心下口。 「此處不宜久留,你先隨我回營療傷。」 她身上大大小小外傷不少,渾身上下全是血,也不知哪些是她的,更不知有沒有什么致命傷。燕青無奈,終歸是擔心她更多,只得攬著她坐穩后低聲嘆道:「等回去,我再與你細說。你也要同我說說,是怎么來的這里?」 楊若頷首以應。 ◆ 燕青所領的援軍就駐在太原城墻邊,從偏門城郊處隱密來回,只領五十人出來救,總算將人平安帶回。 楊若身上全是些大大小小的刀傷箭傷,多的是傷在腰背私密處的,燕青營里本無女大夫,好在有些丹溪谷的弟子來援,方好替她治傷。上過藥、包扎好傷處,再換了身簡單衣裳,她安靜地坐在帳中,看在外頭等候多時的燕青立刻便走了進來。 「楊姑娘外傷不少,需得休息幾日,不可用武?!挂娙俗邅?,女醫者正收拾好藥箱,順勢起身叮囑,「雖都未傷及要害,但仍不可怠之。一會我將藥方寫給將軍,外敷內用俱行一月,傷口便可大好?!?/br> 燕青頷首,鄭重與人作揖,「好,多謝你?!?/br> 他來后,帳內幫著上藥的醫者侍女盡皆靜默退出帳去,留給兩個少年人獨處時光。燕青上前一步,看了看她透出頸肩外的紗布,嘆然坐到她身前。 「你怎么會獨自跑來這兒?」 問起這事仍覺得后怕,他那時尚在帳中養傷,卻聽得敵營偏帳有一女子孤身殺入其中,身手不凡,像是江湖人士,正被圍困。他彼時還未想會是她,正猶豫如何去救,又聽探子來消息,形容了她穿著樣貌,方才知曉正是楊若,登時一驚,忙動身去救她回來。 ……若是再晚上一步,后果不堪設想。 他知道她瘋,沒想能瘋得這樣不要命。 「師丈前來馳援太原戰事,得了消息,說你戰死沙場不治?!箺钊糁惫垂刺ь^看他,平靜地出聲答,「我不信,便親自來看看??梢宦穯柹蟻恚颊f你死了……我便想,他們殺了你,自然要給你償命?!轨o靜瞧他半晌,她伸出手,指尖觸上他的臉輕撫。 恍恍惚惚不敢相信,如今碰得他的臉感受到溫度,她才真實感覺他活生生的,還在她眼前……她笑了笑,微微側過頭,忽然使勁朝他臉上狠狠一掐。 燕青被她掐得吃痛叫出聲,一把捉住她作亂的手:「你干嘛?」 楊若樂得揚唇笑起來,「看看是不是作夢???」話音落下,她笑吟吟地隔著他指尖拍了拍他的臉,緊繃的弦終于放松下來,「看來不是夢,你沒死就好了。」 燕青聽她這話,則一時噎了聲,順著她撫上來的手輕覆上,只得又嘆氣。 「我來時遭埋伏是真事,受了些傷,正在心口處,但好在運氣好,并未傷得心脈,養了些日子,便未及給你書信?!?/br> 他本想她遠在江南,又隔絕于幽篁閣避禍,應當沒那么快得到消息,自己又確實養傷躺了幾日……倒是漏了不少武林人士也來幫忙,竟然害她如此擔心,他又怕又喜:怕她出事,又忍不住高興她竟對自己這般上心。 「燕王籌謀許久,自是有備而來,雁門軍備根本不足與他對抗。我只帶了一千兵馬護太原城,他卻有數十萬兵將分頭在各處襲擊,光此處便有五萬──既要以少敵多,我便乾脆將計就計,任謠言散播,說我已戰死,讓大軍掛上白旗,閉城不出,好讓他相信,放松警惕?!?/br> 張口與她細細解釋,想來還有些自責,燕青目光沉沉地看她。雖然上好了藥,可她畢竟虧了氣血,渾身幾乎都被紗布包扎,臉色還有些蒼白著……還恍恍惚惚的,總讓人瞧著心疼。 「對不住,想不到消息傳得這樣快,我應該及時告知你的?!乖俚蛧@了一口,他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