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八-多情空馀恨(1)
尹晞早在看清葉軒真面目后知曉他其實性格陰晴不定,喜怒難測。可她見過他演戲演得深情溫柔的模樣、見過他狗腿無賴模樣、見過他撕開面目時陰騭狠戾,判若兩人的模樣──但如此懷抱恨意的模樣,卻是第一次見。 她這方聽他娓娓道來。 當年葉正雖已有發妻趙氏,可至西南平亂時,意外與苗族女子相愛,將她帶離苗疆──那便是葉軒的母親,而她卻因五毒教人身分遭葉天行反對入籍。 「我母親一心為他,在紫陽派中像個傭人一般忙前忙后,只為得祖父青眼,他非但沒有幫她,反而喜新厭舊,厭棄了她,又納了別的女子為妾。」葉軒又飲下一口她的茶,分明是怒極才笑,卻笑得苦澀,「你知道么,小晞,我母親死后,甚至都不算做是妾,不能被納入葉家祠堂,只隨意葬在了外郊。而趙氏和葉承,自然有資格嘲弄我是雜種……」 他抬眼看她,眼神有些哀涼,觸及她懵然又冷淡的表情后更不自禁地苦笑了一聲,「若不行此步,我做得再好,也永遠不能成為葉家的繼承人,不能替我母親報仇。」 話音落下時,他握著茶展的指尖緊了緊,又松開,而后上前握住她雙手,輕柔地捧起:「小晞,你放心,我此生只你一人為妻──我對天發誓,絕不會同葉正和葉天行一般、絕不會負你。」 對天發誓…… 尹晞被他握著手,反正也掙不開,索性也懶得去掙,只是有些發愣,還有些悲哀地想笑。 他手心溫涼發顫,傳至她掌心時,好似也帶來心頭幾分觸動──他此時倒是比先前要更真誠許多,能瞧出確實是真話,可父親的命還在他手里,她要怎么嫁他為妻? 尹晞搖搖頭,「我不在意這個,我只想知道──事成之后,我父親能不能活?你會不會為他解蠱?」 問及此事,她下意識回握住他的手,語氣仍滿懷希冀。嫁給誰也好,她雖然不可能再將真心交付于他,可是師兄姐與師祖的命、蕭瑒的命、她父親的命……眼下這些比什么都重要。 若只是要嫁他,能換得這些,倒也無妨…… 葉軒卻直直回望她,語調仍是溫柔,甚至帶些寵溺意思地輕撫她的手,「小晞,我不是說過么?尹太師是燕王要的人,他的蠱,我解不得的。」他彎彎唇角,笑了笑,又寬慰道:「但你放心,只要我活一日,尹太師便可活一日,他不會死的。待我與燕王事成,便帶你見他……」 ──他不會死的。 他這寬慰之言形同虛設,尹晞只覺如遭雷擊,整個人再一次茫然失了氣力。 她忽然從他言語中恍然明白過來,父親先前奄奄一息、將死之人的虛弱脈象,被抽空一般的內息……這蠱,與三仙子蠱是同一道的,只是母蠱種于cao弄之人身上。她的父親早就死了,現在不過是一具行尸走rou! 尹晞抿緊唇,心里痛苦悔恨不已。若她再謹慎一些,再警覺一些,若她不偷跑出谷…… 她閉了閉眼,再抬眼看他,「你從一開始就在騙我。」話音輕顫,她直直盯著他,「葉掌門之死引我出谷也是計畫?葉軒,你如何覺得,我還能愛一個殺害我父親的兇手?」 「不,你的出現是意外,因有你出現,我才能與燕王交易。」葉軒毫不避諱地承認,而后垂下頭,眷戀珍惜一般輕吻她手指,「小晞,來日方長,我有很多時間等你。」 尹晞懶得再與他多說,搖頭苦笑他真執迷不悟。 丹溪谷被焚、紫陽派陷落,她想過要尋正在揚州的楊若燕青幫忙,可近些日子,送信的鴿子一放出去便被截殺,此處被封鎖得如此隱密,她無法得知外界消息,亦無法將消息傳出去。 沉思良久,她終于再抬頭看他。 「我要見蕭瑒。」 ◆ 差點被刺史府守衛發現,燕青只好帶著楊若先往外跑,想著先繞城將人甩開再回去,好歹能叫人不致直接懷疑到他倆身上。 「傻子!你明知今日守備森嚴,還離得那么近作甚?」一面捉著她手腕輕功在屋瓦間急步翻躍,燕青還不忘回頭罵人。 楊若委屈極了,「那不是為了看清機關在哪兒嘛!」隨后反捉住了他的手,滿臉無奈又嫌棄,「哎、我來我來,你在這江南小巷還沒我路熟呢,讓你帶路咱倆遲早被抓。」 燕青被她這一握,腕處溫熱細軟的指頭握上來,叫他不由得一怔。 燕家軍的輕功確實算不得好,不如她步伐輕盈,又在街巷中繞得狡詰,像隻狐貍,來回帶他在廣陵郡的街巷穿梭,把后面一群侍衛耍得團團轉。 回過神來,不知何時已甩去了追兵,她又領他繞回原處,躲在刺史府偏墻,拉著他在墻角左右探看。 ──這距離著實太近。 楊若貼著他前身,一手抵墻,腦袋從他肩側蹭過去在墻外瞧。深更半夜的,這姿勢若叫旁人瞧見,怕不曉得他倆有多親密……令他只得緊緊以背貼緊墻,怕再往前一些,就要被發覺自己愈發急促的氣息。 燕青強定了定心神,壓低聲音道:「我們得快些回去,你父親本就疑心你來意,定還會找回你房里……」 「噓。」 他說話同時,她正巧瞧見有巡兵自遠處走來,連忙回頭,伸手輕捂住他的嘴,「有人來了,等會兒再回。」未免他聽不清,又怕被發現,她又踮腳朝他湊近,謹慎地以氣聲和他說話。 「……」 燕青是徹底噤聲了。 她幾乎整個人都貼在他身上,姿勢曖昧極了。這丫頭,是當真一點兒男女之防的概念都沒有,還是當真一點兒不把他當男人看的? 楊若一邊捂著他的嘴,一邊還半探出頭往外看,瞧了許久,待到確認侍衛繞過此處離去,才終于松口氣地松開手,「嚇死我了,咱倆差點被發現。」回頭才見他身子僵硬,昏暗月色下隱約可見耳根通紅,不由得樂得笑出聲。 「哎呀,咱們純情小青青害羞呀?」她眨眨眼,好奇地湊上去左看右看,故意要再離他近些,便被他伸手抵著額頭推開。 「別鬧,趕緊回去了。」 別過臉不看她,他只再拽過她的手,領她自偏墻處悄然翻墻回去。 再多看她一眼,他都怕自己要給氣得……氣得忍不住揍她。 到底還是趕時間重要,楊若沒再鬧騰,乖乖隨他回了屋。只進屋后才躺下,果真便有侍女已到她房門前輕敲。 「姑娘?」 那侍女提燭燈來尋的,隔著門,似乎還可映出她剛裹進床榻里的影子。 真真是好險──她趕緊偷偷將夜行衣在被窩里褪下,閉上眼,快速調和內息后做深睡模樣,耳側可聞見房門被人打開的聲響。 「姑娘?」那侍女徑直推門而入,又試探地推了推她裹著被榻的后肩。 她在這府里自幼就沒有地位,侍女沒有分寸也是常有的,此時有楊玨授意,自然要更大膽些。而她掐準時機,被晃了好半天才似睡眼惺忪地瞇著眼扭過頭,故意翻身時露出一截里頭的單衣來,甕聲甕氣地迷茫回問:「……嗯?誰?發生何事了……?」 侍女見她似乎當真在熟睡,狐疑地打量片刻,疑慮神色方才漸消了些,后將燭火消去,假作恭敬地揖身輕聲應。 「無事,今夜有刺客,大人令奴婢來瞧姑娘睡得是否安好。奴婢先行告退。」 外頭還有不斷來回的、細微細碎的腳步聲,想是還在搜查他們。那侍女離去得也快,并未多留,但她想,她這房間明日肯定要被人搜查的,夜行衣是留不得了,得想個法子,早些起來尋一處無人在意的角落扔了。 也不知燕青那里是否還好。雖然看在燕家軍的面子上,楊玨應當不敢太為難,不會這樣擅闖,但該搜的估計還得搜。 他們二人被如此防范,又要如何進得了他的主院中尋那處密道呢? 她臥躺榻上看明月苦思,腦子里轉過一圈,忽然想到,先前她便想過,能自由進出的,除了江氏和楊玨,約莫就只有她那個先前在紫陽派中拜師的臭弟弟── 對了,那小子何時回來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