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五-無巧不成書(3)
楊若眨眨眼,聽他這么問也不覺得有什么。「是啊,我與小瑒那算得上是青梅……嗯,竹馬,青梅竹馬,認識得早嘛,都說我和他……那什么來著?噢,兩小無猜。」自己說道,自己還跟著點頭,她回憶起來還覺得有趣,想蕭瑒還是她少有的好友,自然要感情好了! 「我及笄前常往華山跑著玩兒呢,那里的人大多都識得我,我倆啊,這當然是熟得不能再更熟了!」 「是么,每回皆是他輕功帶你上的華山?」 華山派的輕功確實赫赫有名,可若要能至那華山之巔,也需得有出神入化的輕功才行。 燕青大約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話里的較勁意思太多,若叫旁人聽了,定要覺得不對勁。 「那倒不算,不過是我親自盯著他練成的輕功,自然得叫他多拿來帶我玩啊。」說起來還頗為得意,楊若一面往前走,一面仔細回憶,還哼著小曲兒,「要上華山之巔他還早著呢,但是既然一塊兒出門嘛,當然得叫他多給本姑娘省省力……哎哎、阿青,你干嘛!」 燕青不等她說完,一把便摟過她肩背,掌心撐起手臂,足尖一點,便直往林間跳躍向上。他氣脈厚而重,甫向空中躍去,步伐沉氣散開,帶起週遭一陣陣氣旋。 好叫他們此時周邊并無尋常百姓,否則定要叫人圍觀。 燕家軍的輕功是燕無疾早些年于各門各派習武游歷時所悟,既保留燕家軍要提得起重兵器的特色,既能穩固下盤根基、又能即躍起至二十尺之高,多用于奇襲敵軍時叫人出奇不意──雖然不夠輕盈,倒也算另闢蹊徑。 楊若被他帶得措手不及,身形不穩,只得反手握住他腰際半摟,好維持平衡。姿勢太過親暱,她不由得要出聲吆喝試圖喝止:「好哇──竟然用突襲的、讓本姑娘不得不主動抱你,好生狡詐。阿青,你這樣可是要以身相許與我的!」 「是么,那蕭瑒不早入贅你幽篁閣里去了。」燕青輕笑一聲,頗不以為然,領她至一處樹頂上站穩后,便只扶握她手臂,目光向遙遙涌于城門外的病弱百姓瞧。 「你既懶于替尹姑娘尋藥草,不如便在此瞧瞧,家國存亡,是何等要事。」 聞他此言,楊若撇撇嘴,知道散漫的偷懶心思被發現,只得自知理虧地扶住他的手,一手運氣上提,提氣撐起足尖于樹顛站穩。「你又不是不知曉我是什么樣的人?我只不過是──擔心我那黃金萬兩還能否兌現罷了。」 「是么?可你那日見活人被煉成蠱,還有見得那對母女時,眼里分明有憐憫。還有你所行之事,我瞧著可沒你說得這樣無情。」側目瞅了一眼她裝得滿臉無謂的無情模樣,燕青回過頭,望了望下頭青蔥山林和貧苦病弱的百姓,再淡淡望向她。 「那日那大娘求你時,你想到了什么?」 他后來聽尹晞回來時偷偷與他說過,說那日楊若表情看著不對,像是想起了什么傷心事。他自己原來確實厭惡她,覺得她出身武林名家,卻毫無作為,貪財好色,甚至不愿救國救民……可此番同行下來,發覺她似乎并不如他當初所想,也不如她自己所說的那樣。 她并不貪生怕死,武功也不弱,有危難時甚至愿賭命殿后,擋在別人身前,并不如她自己所說那樣,是無情無義之人。 再憶起她當初所提過的童年父母之事……他總隱隱感覺,或許她如今這性子,便與那有關。 「……沒想什么。干嘛?你還挺關心我呀?」嘴一撇便要撇開話題,楊若還挽著他的手,故意要同他親密一般朝他湊了湊,「真打算入我幽篁閣來?鐘意于我了?不得行呀、你們燕家軍的,這么容易就能撩撥拐走──」 「少左顧言他。」燕青直直望她,這次倒一點兒沒被她激怒的意思,反朝她勾了勾嘴角輕笑,「阿若,我真要入,你真敢收?」 「……」呀,變了變了,這世道變了,良家少男也會調戲民女了? 燕青見她怔住,難得反將她一軍,心情大好地掛住了笑,但仍語調肅穆地再同她開口:「阿若,這桂州萬民倘若一朝覆滅,疫病擴散至中原,屆時民不聊生、家不復存、國不復在,我們也無法獨善其身的。」 「那也沒什么不好。」楊若不以為然地,目光木然望向城門那方,「人死了,不過一捧白骨,回歸沙土,也并無你我之分、無天下之分,大家終歸于一,倒也不錯。」 「什么拯救蒼生、護佑家國……我母親病重時,我挨家挨戶地求他們救我母親,可不也未曾有人敢應么?」 她終于正眼瞧他,唇邊笑意盈盈的,卻未至眼底。清亮的眼睛里直看著他,頗有幾分報復的味道。 「阿青,你總讓我要救他人,可卻當初沒人救我和我娘啊。」 她母親病死那晚下了好大的雨,好像蒼天都為她不捨。母親生在平凡商賈人家,算不得千金,卻也是捧在手心生養大的閨女。嫁給父親后,母親一家一心扶持父親中科及第的夢想,好不容易成了,卻落得了一個妻降為妾、病死偏院的結果…… 是江氏恨不得她死,覺著母親原配妻子的身分辱沒了她,連個大夫也不給請,就那樣生生耗著、病死了,撒成一捧白灰,連葬禮都草草辦的,替母親申冤的娘家也一個個沒落無蹤。 那夜的雨好大啊,她難以忘懷,猶記自己挨家挨戶地敲醫館的門,求著那些大夫救救母親。都說醫者仁心,可卻都說他們惹不起江氏,讓她別求了,門一個個的,都關得死緊…… 母親去世前,還說莫與她一樣,要自由自在,要幸福安康。 是啊,江氏,那是江寧府尹,是先皇的至交兄弟,世世代代的潑天富貴。所以她與她母親命賤,活該那樣死在無人知曉的角落。便連她的命──也是因她那無用無情的爹與自己尚有一分血緣,還想利用利用她,才勉強留得的。 她為何要救世人? 她自然要看世人如何自取滅亡。 「……阿若。」 燕青竟一時不知如何寬慰她,瞥見她眼里滔天洶涌的悲恨,寥寥幾句,倒也足夠令他無措。 「那是那時……你遇人不淑,若是那些人,不救也無妨。」想了想,他衡量半晌心中善惡,終與她說。 「若我在,我會救你。」 楊若被他這話打得一愣,太意料之外,竟不住失笑地彎起唇來。「阿散說你不善言詞,我瞧著倒沒有,你這話一套一套的,多會哄姑娘開心。」語氣輕松,她松開他手臂,足尖輕轉,旋即離開他、自往山那頭縱身躍去。 燕青一愣,忙同使輕功追上她:「你去哪兒?」 她背影輕盈像風,頭也未回,銀鈴般的笑聲回盪山野間。 「為你這句救我──同你一道救你心目中黎民百姓去嘍!」 ◆ 尹晞信至丹溪谷后,谷主孫逸當即察覺事態不對,派出數民弟子前往桂州──原本谷主欲親自前往,尹晞之父、孫逸與蒼隱道人之友尹兆以擔憂閨女為名下定決心要親自前往,于是此事便就如此定下。 知曉親爹要出谷來此時,尹晞還正沒日沒夜地在研究灌陽城中的蠱毒。雄黃、蒜子、菖蒲,此三味是驅些常見蠱蟲的藥,可對那婦人和小姑娘并不見效。貝母、桂枝、當歸可驅尸毒,也只能暫緩蠱蟲增長速度……不多時,那婦人與小姑娘都已昏迷不醒,氣息奄奄,最終仍失了性命。 城中死去的人越來越多,桂州刺史并不知這是何疫病,幾座城的大夫都束手無策,最終只得下令將尸體盡數焚燒,還封了沿江幾城,只進不出,盼著能讓瘟疫稍歇。 可只有尹晞等人知曉,這是蠱,不是毒,焚燒尸體約也只能阻止他們如同地牢里的人一般「死而復生」,卻不能阻止疫病擴散。 不過萬幸的是,那種死而復生的情況并未在這些人身上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