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倫西,我們的生意最近終止吧。” 聞言,黑皮沙發上坐著的男人抬眼看她,面瘦如削,下顎冷峻,鼻梁很高,眼神鋒銳,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怎么,你怕了?”倫西翹起二郎腿,嘴角勾出一個惡劣的弧度,半是調侃半是嘲諷地問。 “怕,我當然怕。那幫警察死盯著不放是我,不是你。徐之遠已經向他們高層施壓,可還是有人不死心。”穆萍恨恨地說。 “你好歹還有個外國戶口,就算查到你身上,你脫身也容易。但我不行,我被查到,就完了。”穆萍掃了眼倫西,沉聲說道。 “哼,你膽子不是很大嗎?我記得可是你先找上門來要與我合作的。現如今,卻是后悔了?” “后悔?我穆萍做事從不后悔。解決問題的方法都是靠腦子想出來的,一直往前走,不要回頭,就不會害怕。”穆萍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腦袋,很是不屑地說。 “我記得,在中國,販毒可是大罪啊,嚴重點是要槍斃的,這你也不害怕嗎?”倫西一點都不急,頗有些看好戲地說。 “你高看我了,我可沒有販毒。” 倫西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地問:“搖頭丸?水?白粉?” 穆萍笑得狡猾,答道:“這些不是娛樂場所最常見的東西嗎?有人需要這些樂子,我為他們提供而已。” “女人就是嘴硬,你若不怕就不會來找我。”倫西一語戳中穆萍的內心。 穆萍咯咯笑,笑聲卻陰森,散發著寒意,“倫西,用不著在這里和我貧嘴。你從我這單生意中賺得可不少,如今,我們生死與共,正經點吧。” 倫西一邊坐累了,換了個姿勢,說:“和你生死與共的不是徐之遠嗎?你出事了,難道他還能獨善其身?” 穆萍氣惱,簡直和這家伙說不下去。自己到底是為了什么,冒著危險來見他。 穆萍吐出一句,“你愛聽不聽。”朝著門口就要走。 倫西叫住了她,“穆萍,看在我們這么多年的交情上,我還是提醒你一句,雖然徐之遠幫了你很多,但是,如果真到了大水沖廟的那一天,他肯定不會下水救你的。你還是上點心,多為自己考慮吧。有時候,我真覺得你做個千金大小姐有什么不好,非要趟這些渾水,弄得自己不干凈。” 倫西出身不好,為了維持生活,逼不得已才走上這條道,而穆萍卻是自愿的。明明她有那么多的選擇,卻選了最壞的那個。他一直想不明白。 穆萍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只說:“如果可以,我也不想。” 倫西困惑地望著她,她沒有回頭。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好,總是有原因的。 徐之遠的幫助不是白給的。 穆萍一直都知道,他是在利用她。 只是這個利用中但凡夾雜一點真心,穆萍就很難與他反目。 后面的幾天,葉可泠見到女兒的次數不多,療養院的人說她就住在這里,但常常不見人影。 不想見到她的人,其實是她。 葉可泠經常一出神就是大半天,坐在窗前或者沙發上或者床上,就這么呆呆地陷入記憶,不知天日。 葉可泠很久以前就已經受不了良心上的負擔,年輕的時候,還是以自我為中心,覺得她和哥哥的相愛雖然不被世人所接受,但那是他們自己的事,要在意別人的看法干什么。 直到父親被他們氣死,葉可泠恍然發覺,這根本不只是他們自己的事。只要他們活在這個世界,就不可能逃離世俗的視線。 她受不了內心日復一日加重的道德譴責,她不敢看母親失望、厭惡的眼神,也不敢觸及兄長熱切期待的目光。 所以,她在父親的墓碑前,違背了他們曾經發下的、永不相棄的誓言。 是她先放棄他的。 最后,不放手的卻是他。 葉可存的行為舉止總能輕而易舉地撥動她心靈最深處的弦,奏響的是最悲涼的曲調。 “萍萍,我愛他,至死都愛。” “其實,如果終其一生都沒有找到一個值得用盡生命去愛的人,那也是種幸運。因為,他很可能就會是你不能愛的人。命運總是這么可惡,非要編造一個戲劇化的故事,要把最先愛的人往死里折磨。” “我希望,你能遇見你命定的愛人;我又希望,你不要遇見那個牽動你喜怒哀樂的人。” 葉可泠摟住穆萍,輕柔地撫摸她散落的發絲,既疼惜又悲憫,她自己的坎至今都跨不去,又能怎么教導女兒成功跨越。 她的心聲只能向她唯一的女兒吐露。 人生是虛無。 不過一場夢。一個記憶。 放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如登天。 要是事事都能釋懷,人怎么還會有不高興的時候呢。 葉可泠以為穆萍離開后,她的生活又會和從前一般,安定又無聊。 然后,一個不速之客的到來徹底打破了她十幾年的平靜,碎了一地的日子再也拼不起來。 “你來干什么?”葉可泠盡可能讓自己的聲音聽不出半點顫意。 待看清那個人影的輪廓,葉可泠先是一驚,心臟頓時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接著就是困惑,聯想到穆萍剛剛離去,她的神色驟變。 “來看看你,我的meimei。”葉可存的臉從陰影中跳出,變得清晰可見。 英俊的臉落在她眼里卻成了怪物般令她驚恐。 葉可泠的心砰砰直跳,修身養性十幾年依然沒用,在他面前,她和十幾年前的自己相比,毫無長進。 “我很想你。”葉可存無視她下意識的警覺,靠近她。 突如其來的訴衷情,讓她心里暗驚,警鐘長鳴,可面上仍是不動聲色,回答:“我不想見你,你走吧。” 葉可存在距離她差不多一米的位置停下,看著她,忽地笑道:“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那么怕我,還強撐著。萍萍也和你一樣。” 聽到最后一句,葉可泠覺得刺耳,很不舒服。大概母親對自己的孩子總是時刻放在保護地帶。 葉可泠忽視前面的話,只回道:“她是我的女兒,自然會像我。” 葉可存打斷她的話,笑了笑,強調說:“我覺得她也挺像我的。” 葉可泠驀地抬頭,抿了抿唇瓣,不贊同地說:“她不像你,也和你沒關系。” “怎么會沒關系呢?我可是她的親舅舅呢。如果我們的孩子還在,應該就和她一樣吧。” 心如刀割,葉可存一向都知道該怎么擊潰她的防線。 她的聲音幾乎凄厲,“你有完沒完!你以為那個孩子能活下來嗎?就算我沒有打掉她,她也活不下來。你沒學過生物學嗎?近親得的孩子生下來也是個活不長的怪物。” “可她是我們的孩子啊,你怎么舍得要她的命?”葉可存默默地看著她說。 “要怪就怪你沒有做好防護措施,不然也不會出現這個我們都不期待的意外。”葉可泠快要聽不見自己說的話了。 她覺得好累,身體上的,還有心里疲乏。 她先前要招架穆萍,現在又要招架葉可存。 一個比一個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