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最后一天在這個學校。

    我與張瑋綸并肩從頂樓花園眺望整個校園。

    花朵的馨香柔柔地瀰漫在我倆之間。

    在我的記憶里，我鮮少和他獨處。

    這個溫柔壓抑的男孩，曾經讓我看見愛情最無私的面貌。

    「昀熙，為什么你第一個想找的人是我？」他的嗓音溫和。

    「張瑋綸，其實我想告訴你一件事情，你聽完之后，不需要很驚訝，不需要很在乎，甚至可以不用放在心上，我只是不想留下遺憾而已。」

    他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我，「你說。」

    我認真地注視著他那和煦的眸光，「你是我在這個學校，第一個喜歡上的人。」他的身體微微一晃，「但與其說是喜歡上你這個人，不如說是喜歡上你的真心。」

    「真心？」

    「你對一個人付出的真心曾深深吸引我。」

    他垂眸一笑，「我很意外。我會把你的心意放在心上的。」

    「如果你會覺得困擾，其實沒有關係。」

    「不會，因為那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其他人知道嗎？」

    「陳昕、彭邦瑜、張龍也、孔浚翔他們都知道。」

    他撫額，「我真蠢。」

    我淺淺一笑，「不會的。」

    「我也有件事要跟你坦白，雖然他說不要講，但我不想讓你認為那是我做的。」

    「你說。」

    「你記得之前鄭祺恩做了那件事之后，是我們兩個來救你對吧？抱著你去保健室的，其實不是我，是孔浚翔。那時候你們不知道發生什么事，他要我不準講是他做的，就當作是我，說什么這樣你會比較開心吧？現在我懂他的意思了。」

    我回想起那時自己依偎的溫暖，還夢到了黑色寰宇般的世界，此刻我恍然大悟，原來那是孔浚翔的瞳孔。他又默默做了一件事，卻總是不告訴我，我心里襲來波濤般的感動。

    「謝謝你告訴我。」不知道為什么，其實我沒有很驚訝，因為在潛意識里，我也一直有預感那是他做的，一直相信那天是他抱著我、保護我，把我帶離恐懼。

    因為那熟悉的香味，使我感到安心松懈下防備。

    「你跟陳昕的事??我祝你好運。」我不知該對他說什么，反正也動搖不了他的愛。

    「謝謝。再見。昀熙。」我輕輕抱著他，他也回擁我。

    陽光灑落在我和他身上，鍍上了一層溫暖。

    看到那人在午休時偷溜出來，我不免漾起笑意。

    「雷燁堯。」

    「藍昀熙，我為了你偷溜出來，竟然還嘲笑我？」

    「我哪有嘲笑你，我是覺得很開心好嗎？」

    「好啦。」

    「謝謝你來。」

    「我叫秋芮祤跟莊毓冬十五分鐘后過來。」

    「謝謝。」

    我們靜靜地四目相交片刻，「我很高興能認識你。從第一次在影片上看到你，我就對你印象深刻，你真的是能吸引住我目光的人，跟秋芮祤很像。如果你問我有沒有對你心動過，我不能說沒有，因為你的某些話、某些笑容、某些眼神，真的讓我打從心底開始顫動。」

    我抿著唇看著他淡色眼瞳，那鮮少顯露心事的一潭清澈。

    「就說說那時你答應我的告白之前，你點了點我的肩，明明是很簡單平常的動作，在我轉身看到你的剎那，我在你眼里看到的是堅決，那一刻，我的心真的顫抖了一下。為什么我對自己那么猶豫，而你卻可以露出那樣自信的眼神。」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我打從心底敬佩你，也有些羨慕甚至嫉妒你可以那么果斷，就算知道那不是你真的想要得到的。但我那時真的沒想過要太過在乎你的感受，反正你都答應了。我是不是很糟糕的一個人？」他苦澀地笑著。

    「我說過，那是我們各取所需，不需要歉疚，我們之前不都放下了嗎？」我安撫道。

    「只是看到你要離開，就忍不住??」他偏過頭，卻來不及遮掩他泛紅的眼。

    「不用為了我的離開而再度把自己推入愧疚里，學長。我說過，那陣子都得感謝你，讓我看清自己的感情。」我再度淺笑。

    他的眸里劃過一絲光芒，「昀熙，你再唱一次我寫的歌給我聽好嗎？」

    我定定地望著他，毫不猶豫道，「好啊。」

    以前的我，不可能隨意答應一個人要唱歌給他聽，但上了國中之后，我在自己的歌聲里找到信心與幸福。

    因為要是那時我沒有站上臺唱歌，我不會因而邂逅雷燁堯，更不會敢在臺上唱出要送給孔浚翔的那首歌。

    我吐出熟悉的旋律，看著他沐浴在陽光下的臉龐，如此耀眼。

    他加入一起歌唱，兩人的嗓音無比和諧，我們相視而笑，在彼此眼里望見祝福。

    「在加拿大一定要更快樂喔，回來以后一定要來找我。」

    「會的。」

    他把我擁入懷中，我將頭靠在他肩上。

    當我們放開彼此，花園的門被開啟，兩位學姊走入。

    她們朝我跑來。

    「昀熙！」秋芮祤激動地抱緊我，身體顫抖著，「我都差點忘了你要離開，太突然了，我還沒準備好跟你說再見。」

    我將目光落在莊毓冬身上，她提起手上的一個袋子，「里面有我們送你的卡片和禮物。一定要回來找我們喔。」她漾起恬淡的笑靨，眸里爍著水光。

    秋芮祤向后退開，我接著與莊毓冬擁抱，我在她耳邊道，「謝謝。學姊，不要背著感情走。」

    她露出微微愕然的表情，瞥了一眼雷燁堯后，頷首，有些無奈地抿唇。

    「再見，藍昀熙。謝謝你。」他們一口同聲說，「勿忘我們喔。」

    此刻，我早已濡濕的眼終于墜下淚珠。

    望著他們三人，我好希望可以再為他們做些什么，但我真的毫無頭緒了。

    對于他們的感情，也許只有主角們才能釐清一切。

    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老師讓我只要有空間時間就可以到花園來。

    看著站在身旁的人，鼻尖飄散著屬于他的味道，時間已接近日落。

    眺望遠方的那抹斜陽，明天，我的時間將與他們倒轉，無法一致的作息。

    「前幾天，在加拿大的那個阿姨告訴我，現在姊姊跟她住在一起，狀況還不錯，以后也許就這樣定了。只是她仍沒辦法接受我在她身旁。所以我得給你個心理準備，短期內，我不可能有機會到加拿大去，如果你以后也將住在那。」

    我深呼吸了口氣，「我還不確定會在那里住下呀。」

    他瞅了我一眼，「只是想告訴你，不管如何，不管過了多少年，我會在這里的。」

    「我知道你會的。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當然。」

    「之前鄭祺恩的那件事發生后，是你抱我去保健室的對吧？」

    他身形一僵，深眸盪起片刻的黯淡。

    「嗯。」

    「謝謝。」

    他背過身，走到了勿忘草的盆栽前，起初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是愣愣地凝視著他修長的身影。

    但當隱隱約約的啜泣聲以及他伸手抹去淚水的動作映入我眼底，我飛也似地衝向他，緊緊抱住他的腰。

    「不要哭??」我貼著他溫暖的身體，自己也忍不住顫抖。

    他低低地道，「是我太軟弱了，對不起。」

    我貼著他的背，聆聽他的心音，有力卻有些紊亂，似乎在向我訴說著他此刻的心情。但那仍是一直以來支持我走下去的力量，不管如何。

    「沒關係，我也是。要不是現在你讓我抱著你，我可能也會崩潰吧？」

    他輕輕地掙脫我，面對我后，主動再次將我推入懷里。

    我踮起腳，將下巴靠在他身上。

    「答應我，要堅強，好嗎？」我告訴他。

    「有你在，我就可以堅強。」他垂下頭，靠在我頸側，呼吸著，「我一直很努力，做一個能為你遮風擋雨的人，可是到最后，我發現自己還是不夠堅強，不夠勇敢??對不起??在這時候說些喪氣的話。」

    「有時候你不用勉強自己當保護我的英雄，不要說些違背自己的話，想說什么就說，別忘了，我也是個女強人，我也可以保護你，好嗎？」我輕輕勾起唇角，「老實說，比起我需要一個能為我遮風擋雨的人，我更希望有一個愿意陪我站在風雨里忍受風吹雨打的人。我很幸運能遇到你。」

    真的很幸運。

    「當然，你永遠是我的女英雄，藍昀熙。有時候我真的忘了，我也是需要哭泣流淚的，雖然這樣很弱，但是如果是你抱著我度過這些，痛苦似乎就沒什么大不了了。我??會一直一直努力，努力作為那個牽著你的手，漫步在風雨里的人。」

    「謝??謝。」此生有你，已經是最幸福的事了。

    「藍昀熙。」

    「嗯？」

    「我永遠都在。」

    當我闔上盈滿淚水的雙眸，一綴晶瑩掉落，透著陽光，那抹熠燿著星光的水珠墜入底下盆栽的土里，與原本滴在里頭的他的淚交織混合，化作沒有遺憾的養分澆灌我們的諾言。

    我們的嘴角彎起幸福的笑。

    我好幸運，讓我最重要的青春，不留下一絲遺憾。

    不要背著感情走。那是你對我說過的。

    而我永遠不會忘記，那段讓我們互相看見軟弱，最真誠對待彼此的時光。

    拖著行李箱，我排到隊伍后方，打了個呵欠，拿出手機一看，現在是早上五點二十分，我的飛機正好在現在開始開放登機。

    突地，手中傳來幾次震動，我微微一驚，翻掌一看，「孔浚翔？」

    心跳聲清晰傳入耳里，「喂??」

    「我還來得及吧？」他的嗓音低沉且有些疲倦。

    「你怎么??」

    「你說過的話我都不會忘記，五點三十登機。」

    我摀住唇，那是我多久之前告訴他的啊？

    「嗯。你該不會整晚沒睡吧？」我心疼地問。

    「傻瓜，我有睡一下啦。只是想送你離開。」

    「謝謝??真的謝謝。」

    「我聽張瑋綸說你告訴他了？」

    「對。」

    「他看起來有點愧疚。但是我很高興你跟他坦白了，我不要讓你留下遺憾。不管是在我身上的，還是其他人。」

    我含著淚，「別太逞強。好好照顧自己，我要看你快快樂樂的迎接我喔。」

    「我答應你。」

    「這一年半我們很難可以聊到天，而我也不想打擾這對你們來說很重要的一段時間，所以我們就互相留訊息就好了，好嗎？祝你考上嵐翠高中。」

    「我??好。」他的聲音有點沙啞。

    「那就這樣囉，我要進去了。」

    「記得仔細讀讀班上同學寫的卡片喔，還有學長學姊和學妹的，都在那個袋子里。再見。昀熙。能遇見你，是我此生最幸運的事情。」他的聲線深深烙印在我腦海中，那是屬于他的頻率。

    「再見。還有，再一次，謝謝。勿忘我。」說到最后，我還是有些哽咽。

    看著機窗外天色熹微，我輕聲說，「再見了，臺灣。」

    未來還有多長，我們無法預知。

    也許將來，我會狠狠嘲笑自己此刻的固執、天真，以為自己真的看到了永恆，真的遇見了此生最后的愛情。

    但或許，我們也會感謝自己此時的堅持與勇敢，慶幸此刻坦誠懦弱。原來自己曾經在那閃耀的青春里，深深地、問心無愧地、不留遺憾地，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