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罕見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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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下雨了。 厲桃拂衣起身去開窗,外邊零星幾點的頓悶碎雨聲變得清晰入耳。 說來也怪,這座城常年陰怨繚繞不見天日,不知為何從前幾日起竟一直下起細雨,眾鬼皆疑,膽小鬼恐慌說莫不是有異變發生。 厲桃伸手接住窗檐滴落的雨珠,手指碾了碾,濕潤涼意散開,沁入心脾。 是了,這是自然界的雨。 院里青瀝橫生的石路淋得濕亮,陰潮霧氣里漂浮著少許地底陰祟。 抬頭望向天際,墨色濃云擠壓著天空,沉的仿佛要墜下來。 上邊依舊是窒息般的灰暗,散發著詭異,不看還好,一看感覺這罕見的自然雨中又彌漫著壓抑陰冷。 這樣的環境,如何生存。 所以這座死城里只有鬼,各種鬼,數不盡的鬼,嗷嗷陶叫的鬼,消散又聚形的鬼。 而鬼也是分等級的,最高級別是厲鬼,顧名思義,永世不得超生的鬼,上不了天堂也下不了地獄,消滅不了也活不成,只能以虛無形態存在被人遺忘的時間空隙里。 厲桃是城里獨一只厲鬼,不知自己從何來,也沒有前世記憶,生活在這已有兩百年。 兩百年,說長也不長,說短,它很長。 睡醒無數覺后身邊依舊是原樣,死寂,安靜,孤獨,只有頭頂那片暗淡慘白與無盡黑暗輪流交替,預示時間的流逝。 庭院里長有一顆桃樹,是鬼城里唯一鮮活的生命,自厲桃第一次睜眼,它便在這了。 千秋更迭,四季輪回,她看著桃樹由一抹綠長成千萬片葉,由繁花似錦到碩果累累,雖不會說話,但也覺得因這棵樹的存在,漫長鬼生中并非十足孤寂。 可就在前月初春,桃樹隱約呈現枯死跡象。 厲桃尋鬼醫來看過,鬼醫說城里邪祟之氣過重,哪怕是一株草都難以存活,而桃樹本性屬根,需要吸收純凈的天地靈氣生長,能在這扎根上百年,已是難得。 厲桃站在不再煥發生機的樹干前,手里結印以消耗自身為代價不斷輸送鬼力,試圖為其延長一絲壽命,誰曾想一節枝干直接咔嚓一聲斷到面前。 厲鬼只會索命,無法醫治。 姣好面容流露哀戚,厲桃摸向早已不再跳動的胸腔,感覺到了些許難受。 有東西在這時闖進來。 木門被急促的推開瞬間,上面舊鈴鐺象征性啞聲叮了一下,把她從枯木上引望過去。 定睛一看,一個眉目清秀的男人扶門站立。 他一頭短發,容顏俊俏,穿著粗衣布褲,右手腕系著一根紅繩,上面栓著一塊圓形桃木,身后背著一個爛布包、看著很沉,不知裝些什么東西。 沒有腐爛味,也沒有怨念陰氣,竟是個帶有生氣的活人。 厲桃看著憑空出現的大活人怔楞許久,腦子里努力搜刮記憶也判斷不出是哪來的,來人一臉茫然又錯愕,應該是機緣巧合誤闖進了這個空間。 男人試探性發聲:“...姑...姑娘?我不知怎地就到了這座城,找好久也沒能出去,你可知離開的...” 方法兩字從嘴里成型,未來得及發音,院子上空忽暗下來。 一群不知死活的小鬼,聞到活人氣息想大快朵頤進食一番。 男人急忙從包側掏出一枚黃銅鏡,鏡面朝上對準那群小鬼,嘴里念念有詞。 厲桃看到他手上的道家結手印,才知道原來是個小道士。 雖不著道服,也未留長髻,但周身氣派正,松形鶴骨,道風盎揚。 城中各種妖魔鬼怪都有,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然,如今一群低階小鬼圍在院子上,不過是礙于院主厲鬼身份不敢貿然進犯罷了。 小道士卻以為是黃銅鏡起了作用,拍拍胸脯放松下來。 頭頂嘰嘰喳喳吵個不停,厲桃嫌煩,手一揮,聚起一團濃霧把它們沖得哇哇叫,各自四處逃散。 小道士剛把鏡子收進包,見狀,不由得愣住,說話也變得磕巴。 “姑娘,你...” 桃樹枯死致使心中悲涼,剛才為其續命又消耗不少力量,身體頓時有點疲憊不堪,厲桃轉身進屋不愿多費口舌。 活人身上流淌著鮮血,出現在鬼城就是個香餑餑,也是個大麻煩,過不多久就會被眾鬼吞噬殆盡。 剛掀開屋中碎簾,門口傳來窸窸窣窣的挪動聲,她側身望去,見小道士抱著破包、貼著門邊探出一張腦袋朝屋里東張西望。 他身材高大,貓著身做出此番舉動,略顯好笑。 屋子里一片漆黑,上月新來的燈芯鬼為示討好之心特意送來幾具燈臺,說是叫火樹銀花,點起來可漂亮。 可惜厲鬼天生屬于黑暗。 又一陣窸窸窣窣聲音,小道士在包里翻找東西,過不多久,一束光從門口照進來直映厲桃側臉。 大概是面無表情又慘白的臉嚇到了他,光束抖了一下,下一秒又穩住,稍微往旁挪了一點。 “姑娘,很抱歉貿然打擾,城里那么暗,你院門轉角又站著一個紅衣女人,雖然我信奉社會主義,但這樣一路被緊跟著難免也有點慌,可否在你這...呆一會。” 有幾個詞厲桃沒聽懂,但也勉強能理解大致意思。 她不言語,碎簾放下,上面珠子互相碰撞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音,在寂靜環境里顯得異常詭異。 隔一會,碎簾又噼里啪啦響起,不過明顯是被小心翼翼撩起又輕緩放下的聲音。 這小道士倒是膽大,敢一個人進厲鬼的屋,厲桃躺在床上無聲心想。 如此,愿意呆便呆著吧。 城中荒涼,無邊陰風吹過又消散,未成形的鬼到處亂飄嚎叫,只有這一方庭院稍顯寂靜。 小道士抱著破包坐在遠方缺了一角的案桌旁,一路逃亡雖狼狽疲倦至極,卻也不敢閉眼,強撐著精神警惕注意著周身動靜。 細雨漸大,小道士拿捏不準院主人的心思,見她倒真不管自己躺在床上靜睡,耳朵里聽著大雨帶進來的風有一陣沒一陣吹打珠簾,漸漸地也控制不住催眠聲、耷拉下眼皮伏在案桌上沉沉睡去。 黑暗中一人一鬼的呼吸交融互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