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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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朝秦暮楚者十之八九,獨見李瑛托生這副不撞南墻不回頭,粗略看去冰冷無情,卻是癡沉難移,認定了她便心若磐石。 “我好像是,謝過你好多遍了。” 趙蘊思忖,又離他稍遠些,嘆了口氣,“倘若我能拿起又放下,又……” 又怎會有千種難解愁思,時時盤亙于心。 她望向李瑛蘊滿情意的雙眸,似漆黑寒夜中嘭地點亮的篝火,離他近些便可取暖,太過近了會被灼傷,教她無可適從。 意亂情迷時大可與他被翻紅浪,然他終究不是簡涬,趙蘊亦不忍將他視作誰人替身,索取愛憐。 “都是我不好,害得你以為我、我會去和父皇道明實情,婚約……” 李瑛意會到她拉遠的距離,是阻攔這將有可能的最后通牒,便搶口道,“離秋獵尚有月余,殿下不妨到時再作決議。” “如此也行,我,我。” 趙蘊將手頭那光桿花樹扶扶正,躲進更逼促之處,如做困獸之斗般,急得團團轉,又結巴起來。 “日落前需和祖母回府,殿下既已熟悉觀內布局,李瑛先行告退。” 理論上雖是你進我退,但她退時,李瑛稍一行禮,神色復雜難辨,也敲著退堂鼓走了。 此夜留宿觀內,待明日午時,天子將親臨云龍觀,以示道法興盛。 寧瑤還在與鄭天師長談。趙蘊聞訊便先回房,用了些綠蔥蔥、黑糊糊的齋飯。 醬瓜、昆布、素煮苜蓿,配硌牙粟飯一碗。她嘗了幾口便讓人撤了,心說那些個修行做女冠的,非是狠人做不成。 她是不清楚個中門道,凡如公主、郡主等,修葺道觀立號者,又豈是愿和光同塵之人?尋個好聽又省事的名頭,方便陰私之事。而云龍觀的素齋,已算考究豐盛。 趙蘊心里嘀嘀咕咕,屬實無聊。隨手翻出屋內書架上經卷,只瞅兩行字,她就眼前一暈,直要打起瞌睡。 躺回榻欲會周公,屋外稚齡小兒驚贊之聲忽起,嬉笑打鬧,好不快活。 她又來了勁。 “中元是應有節會?不好出去,總是可以偷看的。” 如此想著,趙蘊記起白日游覽時的路,摸黑跑到觀內正堂旁,合抱粗木枝丫已攀向墻外。她扎起褲腿袖口,像只貓兒靈巧地上了樹。 她也不管這腿叉開還瞎晃的姿儀有多浮浪,穩坐樹梢,打量起云龍觀外。街上稍顯冷清,只因人群都在趕著往城中某處去。 不過有一人是背道而馳,雙手揣于懷中,站在院墻旁。幞頭的帽尾頹靡地垂到前面,他只掃看一眼,不做整理。 此人身材高大,腰細腿長,身側佩刀,讓趙蘊覺幾分熟稔。 再聽他深呼吸嘆息一聲,轉身抬首,趙蘊眨眨眼,他們便互相驚呼道—— “你!” “李文正?” 她揉了揉雙眼,還當是自個兒看錯。 然盯著墻下這人臉都燒紅,她才道,是李瑛沒跑了。 “你不是回府了?” “我……” 李瑛豈能直言,送徐氏回府后,又折返立于觀外。思憂佳人,逸想窗燭下綽綽倩影,才得些慰藉。 趙蘊卻沒在意他如何辯解,心有旁騖,驀地面露欣喜之色,遙指夜空。 “你看背后!” 半邊藍黑云層侵染橙紅,火燒似的隱隱透光,而那光落進她眼底,又映入李瑛眼簾。 “應是中元放燈,有此奇景。” 他回頭看道,“天官賜福,地官赦罪。中元之時思故緬懷,往年涼州亦會放河燈,祭奠沙場陣亡的將士們,祈愿英魂安息。” “那只要是故去之人,都會放一盞燈紀念他嗎?” “是。”李瑛注視那愈來愈亮的天邊,“祭奠無名無姓者,令工匠扎一只最大的蓮花燈,再請城中僧道超度。” 趙蘊模糊地道了聲哦,出神地看了許久。 不知她在想什么,臉上迅速閃過的哀憐與可惜,被凄清月色襯得更脆弱易碎。 心底那根弦自被彈撩一下,亦一發不可收拾,李瑛問道,“殿下?” “我。”趙蘊話到嘴邊繞個彎,“我們也去放燈吧!” 她知李瑛先會拒絕,徑自翻身下來。還將李瑛嚇了個滿懷,想伸手去接她,卻見趙蘊爬上爬下,是挺技術精湛且純熟于心。 “殿下?” 何時這么會翻墻爬樹的? 李瑛沒由來感到陣失落。 趙蘊拍拍手中灰,笑著與他道,“有你墊……一起去,想必阿娘知道,也不會怪我。” 敢情又是給做她墊背,李瑛卻不惱,還頗受用,只啰嗦了句,“夜涼,還需添衣。” “云龍觀早關了正門啦,走吧走吧。” 趙蘊腳下不停,追隨行人堵塞的城中心里走,路旁漸有了叫賣聲。 “啊,這個中元節,鬼門開,各家先人都要回來的啊。”“一只蓮花燈,略表思念心,物美價廉。” “五文一盞,您要幾個?” “一…要兩盞。” 掛滿紙燈的小攤子前,趙蘊思慮片刻,比出兩根指頭。 倒讓人好奇,這小娘子年紀輕輕,何來需點燈紀念的故人。 李瑛伸手摸蹀躞帶下革囊,問她道,“殿…小九,怎地要買燈?” “兔子,還有席遜將軍。我曾聽聞他家中無后,人丁稀薄。若世上真有鬼魂,今日無人替他點燈,那他是不是,會覺得寂寞孤獨呢?” 李瑛只不解,“兔子?” “它被我喂了帶水的葉子,吃壞肚子死掉了。” 趙蘊沮喪道,“我以為它溜走了,后來二哥才告訴我,它早就死了。我就再沒養過兔子……” 李瑛這才幡然想起,是七年前,送她的兔子。他抿嘴不再提此事,與賣燈的攤販道,“我也買兩盞燈。” 他遞出齊齊整整二十個銅板,錢袋里叮當脆響。 大概是鮮見這外圓內方之物,待他結好賬,趙蘊晃了晃那袋子,覺著好聽便又來了五六遍,笑道,“原來現在通寶*都長這樣。” 許是人流攢動,這紅塵喧鬧氣息,引她不自覺要多說幾句話,“你買兩盞,又是為了誰?” “我阿耶和阿娘。” 李瑛輕聲答道。 他提及故去雙親,唇角略微上揚,轉過頭和趙蘊道,“在涼州,每年也都點這蓮花燈。” “郎君可要在燈上寫名字?” “嗯。” 再借過筆墨,他一手托著做工精巧的紙燈,于燈花下寫兩枚“瑛”字,方正遒勁。又極順手地,接過趙蘊的那燈,替她署名。 “你的字還是如此工整,小時候替我抄書,怪不得是容易被旁人瞧出來。” 趙蘊湊近他身旁感慨,心說字如其人,果真不假。 此般水到渠成,兩人卻一時無察,直至那發髻步搖掠過他側顏,李瑛后退半步,定定心神,將燈還與趙蘊。 “李瑛筆墨無甚長進,見笑了。” 今夜諸坊市內都是放燈的平民百姓,亦有仆役前呼后擁的貴人,皆為故人而來。 趙蘊龜速挪動到水邊,小心呵護的燈,只怕被壓扁。 她見身旁放燈者跪著,嘴中還念念有詞,便有樣學樣,雙膝跪地,雙手合十,虔誠地閉上眼。 只她是無聲地請求逝者安息。 “小九,不必……” 李瑛欲攔她,趙蘊認真祈禱著,他便不再擾她,送那燈晃晃悠悠漂進河流。 和她離兩拳間距,李瑛亦默然心念,是不讓旁人知曉,他在想什么。 燭火在燈芯起舞,趙蘊總算站起了身,如釋重負般,“好了。” 然往回走時,過路者都急著往前鉆,不知是哪位千金貴胄,引這不小sao動,突然擠了起來。 “小心!” 李瑛眼疾手快,拉著她躲過輛急沖沖的小推車。 “抱歉了小娘子,改日來我攤上,請你吃塊猊糖。” 那小販卻是頭也不回地,追著熱鬧去看了。 “李文正,你……” 而說來他們都已rou身糾纏、水rujiao融,可荒誕的是,與李瑛重逢后,這是頭一回肌膚相親,卻無人敢對視一眼。 李瑛手長腳長,巴掌也是攤開比趙蘊還大一圈。趙蘊打頭陣的尷尬退去,更覺自己被他緊握在掌心,像蒸餅里的甜豆餡,在外面包了層厚實酥皮。 “多有冒犯。” 他們實在離得過近,熱流在身軀之間傳遞,不經意便燒紅他的后耳根。 而趙蘊身后行人擁擠,一不留神,額頭便磕他挺直后背上,似踢到鐵板般硬邦邦,疼得她霎時眼淚花狂飆。 “嗚……” 聽她小聲嗚咽,李瑛忙回過身,卻見趙蘊憋淚皺眉,欲哭不哭,忙拽著她飛奔出這混亂人潮。 兩人尋得處石橋,他仔細端詳后道,“可是撞到頭了?” 他方才聽到極細的“咚”與被撞到的輕微痛感,再看趙蘊,眼角淚珠要掉。 “沒事,有點暈。” “若是有哪處不適,這便回宮先。” “哎呀無事,怎能回去?” “殿下……” “看燈看燈,莫再多說了。” 河面燦然抖動,人頭熙攘,趙蘊與他的燈,早混在龐雜一群里,飄向下游。 七月流火,秋意已漫過街頭巷尾,趙蘊打噴嚏時,肩上多了件外衫。 “謝謝。” “不必言謝。” 他笑了笑,無比滿足的模樣,背后是點點熒火。 她飄忽不定的心暗念,這么客氣好像有些奇怪,可不這么客氣,也不是她和李文正了。 被牽緊的手心里沁出汗,她看到忽閃的橙色流光浮在水上。 “好漂亮!” “嗯。” 他低頭看她。 千燈共明,相映成輝。 *參考唐時,銅板是一般等價物。 本文首發 請多支持正版 猴比流戀愛法,先do后愛(耶) 隔了很久的更新,大家還記得蘊蘊子嗎,記不得可以從頭看一遍(喂) 番外大概要收費的,不會貴并且內容很厚實,希望大家不要介意(土下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