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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裝下

    這不怪李瑛手腳慢了半拍,個中緣由若細細說來,長篇累牘。只教人知道,他與趙起打了數回機鋒,方從蛛絲馬跡里尋得線索。

    “可曾吩咐傳話的宮婢,讓殿下換成輕便打扮?”李瑛一身灰不溜秋的帛布衫,身側顏彪亦是卸了輕甲,充作普通百姓裝束,混進人堆亦不覺突兀扎眼。

    只是他倆人高馬大,腰桿挺直,趙蘊夾在中間左牽黃、右擎蒼,便似京中那些個最愛閑逛,不務正業斗雞走狗的浪蕩子。

    “原是擔心傳訊未至,看來趕上了。”

    時人偏好胡服,女子穿著卻不興束胸,旁人往往一眼便可分辨。然趙蘊今日胸前一馬平川,囫圇掃她一眼,只會以為是個容顏俊秀的少年郎,是難惹人起疑。

    他自不知趙蘊是聽了誰傳的訊,只聽她道,“什么趕上了?”

    語帶叁分漠然,再看她面容委頓,不多理睬他人,李瑛還道她是起床氣未消解,便解釋道,“今日所去之處,路途較遠。”

    頓了頓又道,“殿下不易察覺,但此事……已是有人盯梢,若暴露那婢女關押之處,于你,于安王殿下,恐會遭人非議。”

    趙蘊不明就里,“若說她是個卑賤的下人,那她又哪來的膽子給我下毒?不過是個被冤枉的可憐人,哪需提防到這般田地。”

    “我亦不知。”李瑛似有困惑,搖了搖頭道,“離了京城七載,許多事已難插手。”

    他還欲再說,顏彪卻拼命朝他使眼色,以唇語道:“人來了,先走。”

    剎那間涌出七八個人頭,奔向四面八方,細瞧他們各自身量,竟和李瑛與趙蘊都相差無幾。李瑛捉著趙蘊手腕,往最近的香料鋪子里一躲,等上一時半刻,門前停了輛驢車,顏彪戴著頂斗笠,cao一口隴西鄉音,“四哥,上車了,大娘子喊你們回家吃飯。”

    他卷起趙蘊鉆入車中,“委屈殿下了,暫先共乘一車。”

    驢車顛簸慢悠,內里大小亦不及平日座駕寬敞,為讓趙蘊坐舒坦些,李瑛一雙長腿只能盤起曲著,乍眼一看,更像那愛蹲著坐的看門犬。

    幾日前顏彪“她退你進,她進你退,八字要訣,抱得美人歸”的提議言猶在耳,于是乎李瑛斟酌再叁,挑了個無關緊要的開場白,“殿下今日可是心情不好?”

    殊不知顏彪也是個只見過豬跑沒吃過rou的趙括,更不知,趙蘊是不愿再和李瑛牽扯出什么風流佳話,挖空心思,是為與流螢見上一面,方才捉住這根救命稻草。

    偏生趙蘊昨夜確是未能好眠,脾氣倏地上來了,“我心情不好,也無需同旁人一一細說。”

    冷臉貼了個冰屁股,李瑛越挫越勇,“稍晚些,想請殿下去嘗嘗芋艿藕粉,可否賞光?”

    “在你眼里,是不是流螢這種奴婢的命,就和一碗藕粉似的,都是拿來討好我的物件罷了。”趙蘊說得輕巧,卻也狠絕,“李將軍,我有求于你,愿以千金相贈,但人心豈可勉強。”

    李瑛聞言,心下醋海翻騰,恨不能殺去揚州把簡涬就地埋了,讓他入土為安,最好是此生別再出來禍害趙蘊。

    想是一回事,說是另一回事,“人命自非草芥,我亦難知殿下心中所想,只不過是盼望殿下再無心事煩擾,還與從前那般,快活自在。”

    趙蘊聽了進去,沉默不語良久,縮起腿將自己抱作一團,悶著聲道,“那我就是心情不好,不想說……”

    這可難到了李瑛,顏彪沒教過他對付“死鴨子嘴硬”的招式,幸而趙蘊又接話道,“你腿不麻嗎,伸展伸展。”

    她避在車內最角落里,透出幾絲可憐無助,便是李瑛的心是百煉鋼,早就化作繞指柔。何況他對趙蘊除卻愛慕,更有幼時情誼,兩相交迭,是沉湎其中不可自拔。

    “無妨,殿下不必管我。”

    趙蘊依言攤開了手腳,卻不再搭理李瑛,漸聽人聲稀落,她撩開側窗布簾,看起不可多見的城外風景。

    上一回出城,還是慌亂之中,與簡涬逃出生天。自是沒能觀賞,這滿目蔥郁,遠山云影,零丁人煙,清幽恬淡不同于深宮之中,被勒令來的死寂沉沉。

    行至京郊外一處荒宅,門前參天高的槐樹壓在頭頂,涼颼颼地令人背后發毛。顏彪輕車熟路,引著他們進了內宅,地磚上幾處新添的泥腳印,四下無人,更顯蕭索冷清。

    顏彪摸索片刻,吱呀一聲,拉開書房多寶格后一扇暗門,“地道狹窄密閉,只能容一人進出,待久了有損心肺,還請殿下長話短說。”

    火把光亮忽明忽暗,她提著一口氣沖了下去,本以為是如話本所述,得有重重機關作祟,不曾想就短短一盞茶的功夫,便直直走到那點著燭火的鐵欄之前。

    “殿下,你還是來了。”

    久未見光,流螢顯著蒼白憔悴許多,身居牢籠,卻從容不迫,“見我安好,你可以放心了,那便走吧。”

    “流螢?你在說什么,你是知道我會來嗎?”趙蘊印象中,流螢不過是和她年歲相當,也怕這怕那的嬌弱女子,怎會如此淡然,“你沒有給我下毒,我知道的,今日便來救你出去的。”

    “殿下,你莫要癡人說夢了。”流螢嘆息道,“毒不是我下的,但我確實聽信他人讒言,買的那西域合香里混進了南疆蠱毒,本想以毒攻毒,但……”

    “不說了,我是甘愿留在此地,聽候發落的。”流螢背過身去,略吃力了些,但燭火幽微,趙蘊難以察覺。

    “你不要這樣,我不相信……”趙蘊的淚刷地涌了出來,她伸手探進兩欄之間的空隙,呼喚道,“你有何難言之隱,與我說啊,不是一直都這樣嗎!”

    “不要碰這鐵欄!”流螢吼道,然為時已晚。

    不過趙蘊毫發無損,便又握著鐵欄,希冀能擠進去般,哭道,“你知不知道,我好不容易找到你的,可是你,你……”

    “殿下,莫為我傷神了,流螢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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