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心生芥蒂
江從芝回春滿閣的時候正是堂子里熱鬧的時候,她忙了一天卻晚飯都沒來得及吃,于是急忙讓月瑩去端一些吃食。 小桃本來在門房和客人聊天,看見了江從芝一行人,笑著上前迎來:“芝姐兒回來啦!唐少爺怎么樣啦?” 江從芝淺淺笑笑說道:“醫(yī)生包扎了一下,開了藥,我剛剛把他送回家,所以回來的晚些。” 小桃可沒有怪她在外面時間太長的意思,一邊挽著她的手往樓上走,一邊道:“回來就好,芝姐兒好生歇息。今天事情古怪的很,mama出去查了,若是晚點她回來有什么吩咐,我再過來告訴你。” 江從芝點點頭,不在意地說:“若是要罰我坐水缸,我明日再去罷。” 小桃哎喲一聲,心道她心思靈敏,今兒李知音走的這遭果然叫她生了芥蒂。小桃出言安慰道:“芝姐兒莫說這種話。今兒mama也是氣急了,春滿閣這么多年了,還是頭一次發(fā)生這么大的事,她心里難免慌些,姐兒可千萬別往心里去?!?/br> 小桃好話說到這個份上,江從芝也不好再計較,只得拍拍她的手:“我知道的?!彼鞠朐僬f點什么好話卻發(fā)現(xiàn)竟詞窮了,于是只好話鋒一轉(zhuǎn)說回小桃身上:“苦了你跑前跑后的,mama沒有責(zé)怪你吧?” 小桃心中一暖,搖搖頭,捏捏她的手悄悄在她耳邊說道:“最近蘇先生不常和mama往來了,她正氣著。今早又出了寶熙的事,下午沉家又來鬧事,事趕事的,mama心里且煩著,這會兒怕是看誰都不順眼呢?!?/br> 江從芝啞然,原來這其中還有蘇先生的緣由。聽見小桃講起八卦,她也不禁壓低了聲音小聲問道:“那蘇先生還在后院教書?” 小桃搖搖頭,捂著嘴說道:“自從去年出了樹蘭那樣的事,mama就不讓蘇先生去了,說現(xiàn)在越來越新派,誰會花那個錢去學(xué)詩詞呀。這不,最近聽說蘇先生總往書寓那邊跑,聽說是想要在那謀個職位,可惜書寓也不招,黃了?!?/br> 如今大興西洋思想,什么都要標(biāo)新立異的好,詩詞歌賦什么的哪里吃香呢!他若是真想謀個職位,不如進(jìn)到文學(xué)界里,就像唐文山一樣。江從芝暗自搖頭道這蘇先生腦子不好使、只知道在裙下找避所。忽然她腦子里靈光一閃,既然新派是世道潮流,何不開一個洋貨店呢?腦子里一連串的想法如泉涌般冒出,可她沒有經(jīng)商的經(jīng)驗,從哪里進(jìn)貨,進(jìn)哪些貨都是問題,要是陳由詩在就好了,那個男人說不定能幫她支兩招?!靶√遥罱捎袉讨尾南??” 小桃想了想搖搖頭:“這我倒不知道了,不如等mama回來了我?guī)湍銌枂???/br> “算了,我自己寫封信過去吧?!苯瓘闹ハ肫鹆松洗畏謩e時陳由詩緊皺的眉頭,萬一出了什么事情,此時自己去叫人打探,叫人誤會反倒不好。女人眉目間雖帶幾分愁云,但珊珊玉骨,即便是垂眉閉目也是情韻盎然。小桃正暗自驚嘆,只聽江從芝又問道:“寶熙還好嗎?” 小桃一笑,誰說芝姐兒做了紅倌就眼高于頂了,這一天要問三次寶熙好不好哩。“好著哩,芝姐兒一會兒若是得空,去后院看看便是。”說罷二人已行至她門口,小桃也便停了腳步?!爸ソ銉?,我去招呼別的客人了?!?/br> 江從芝點點頭對她笑笑。臨了,小桃沒忍住提了一句:“芝姐兒,最近要接點別的客人嗎?” 江從芝一愣,還沒待她回答,小桃尷尬地笑了笑,生怕多說了什么被李知音知道,于是在江從芝怔愣地眼神中走掉了。 江從芝回過神來,是李知音對她最近的接客狀況不滿意了吧。她微嘆一聲,不想去想這堂子里的事,這里能賺一天是一天,這種地方還是早日脫身的好。她一進(jìn)房門便急急提筆寫了兩封書信,下意識想叫寶熙去送,卻沒想到門外回應(yīng)的是月瑩,這才反應(yīng)過來寶熙還在后院養(yǎng)著傷?!爸ソ銉?,菜我端進(jìn)來了?”月瑩早在外候著了,見江從芝喚了才開口回道。 江從芝把兩封信折了貼身收好,才應(yīng)了叫她進(jìn)來。 月瑩服侍的確實很貼心,什么菜先吃什么菜配什么湯都一一幫她布好。江從芝倒是不像別的姐兒擺那么多規(guī)矩,對月瑩招招手道:“你去拿副碗筷,坐下來一起吃點吧。”話音一落,月瑩噗通一聲就跪在地上,惶恐地道:“月瑩不敢?!?/br> 江從芝被嚇了一跳。樹蘭和寶熙都是沒什么規(guī)矩的,讓她們吃便一起吃了,可月瑩卻不是那樣的人。看她處處謹(jǐn)小慎微的樣子,想來也是一路上吃了許多苦頭,生怕被人逮了錯處?!捌饋戆桑疫@沒那么多條條框框的,你若是餓著,又怎么伺候得好人?” 江從芝聲音輕柔,但月瑩可不敢大意,跪著不肯起:“月瑩一會兒去后廚吃點即可,斷不會伺候不了芝姐兒的。” 江從芝嘆口氣,今日經(jīng)了許多事,早已身心疲乏,又怎會在mama新塞給她的討人身上下功夫。于是把手邊的湯喝盡了,擺擺手道:“我吃好了,撤下去吧?!?/br> 月瑩見她不再難為她,心里也舒了口氣,急忙端上盤子退了下去。其實也不怪她膽子小,只是江從芝成紅倌兒以后便不接新客,旁的姐兒哥兒們只有在她客人開的盤子里才能見她,更別說討人龜公了,時間久了,便有人說她清高自傲不把人放在眼里。誰知道她是不是面善心惡的人呢?所以月瑩行事自然加倍小心。 江從芝是受不得這種人的,她能與香明和寶熙親近,也是因為她們都是大咧咧的不拘著的性子。她剛換了睡裙準(zhǔn)備早早睡一覺,心里卻念著寶熙,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起身順手拿了一件斗篷披著往后院走去。 春滿閣下人們的后院是和茶院挨著的,江從芝不想走滿是油煙味的后廚,于是順著茶院的一條小路往后院走去,茶室里嬉笑之聲不絕于耳,她只覺得吵鬧。 寶熙被安排和另外幾個剛被罰的討人一起睡通鋪,一進(jìn)屋江從芝就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四五個女孩抬頭看過來,紛紛竊竊私語。 江從芝一眼就看見了躲在最里面的寶熙,大步走到她榻前,只見女孩嘴兒一癟,豆大的淚珠就劃落下來。江從芝心疼地蹲下給她抹眼淚,帶著幾分生氣的說道:“你這傷快些養(yǎng)好,我還等著你回來呢?!?/br> 寶熙一邊抽泣一邊點頭,拉著江從芝的斗篷不肯放手:“他們不讓我去前廳找你…” 江從芝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你傷好了我就找mama要人,可別再聽人胡亂說什么你就信什么了,知道了嗎?” 寶熙耷拉著頭,沮喪地問道:“月瑩是不是伺候得很好?” 江從芝并未作他想,湊到她耳邊笑道:“還行吧,可是她不及我寶熙可愛有趣,也不肯和我一塊吃飯?!?/br> 寶熙聽完果然笑了出來,吸吸鼻子抱了抱江從芝:“那我快快好起來,芝姐兒一定要接我回去?!?/br> 江從芝拍拍她的后腦勺,笑著說:“當(dāng)然了,好不容易把你養(yǎng)得白白凈凈了,怎么舍得把你給出去!” 寶熙被哄得開心了,又問了些白天發(fā)生的事情,問了江從芝傷著沒有,還問了唐少爺怎樣了。二人聊了好一會兒,江從芝又給她打了一計強(qiáng)心針才堪堪離去。 四月的上海夜里還是涼得很,不是冬日里的寒冷,而是空氣里浸濕了的涼意。江從芝攏了攏斗篷,正走著,就見迎面而來走來一個男人,男人身形瘦削,穿了一身黑色的風(fēng)衣。這段路因為不是客人常走的,所以一盞燈也沒有,江從芝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對面的男人顯然也沒想到會在這遇到人,那身影稍微停頓了一下,江從芝聽到了一聲輕笑聲,隨即傳來一句十分耳熟的男人聲音:“江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