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滿閣
江從芝回來得突然,以至于小桃見了她都愣了一下:“芝姐兒?“隨即呀了一聲,招呼了幾個小丫頭上來迎著她進去:“芝姐兒終于回來了,大伙兒想你想得緊。” 江從芝朝送她回來的兩個捕員頷首施禮,然后才轉身向堂子里走去,一面笑著問道:“mama呢?” “姆媽在樓上呢,我這就去叫她下來!”小桃兩只眼睛笑得彎彎的,兩片臉頰因為激動染上一層粉紅,“芝姐兒快進來,外面涼,可別涼著了身子。” 見小桃眼里確有幾分真心,她心里也微微一暖,點頭應了。還未踏進大廳,江從芝就看見廳內裝潢似乎又有不同,比之前還要大上兩分,有二十來桌供四五人坐的桌椅。 此時正是晚飯過后,許多姐兒都到了出局的時候,廳內或坐或站著幾個裊裊身影,珠光側聚,佩響流葩,有兩人穿著時下流行的洋裝,另兩人皆是一身修身的長款旗袍,其中一人正接過娘姨手上的外套披到身上。江從芝走了不過一個月,但卻已經看到幾個生面孔了。 小桃領她進了門,解釋道:“禮花會之后mama就把這大廳又擴大一些,說是要更新牌時尚。”說罷又朝樓頂努努嘴,只見多了一些燈盞。 江從芝挑挑眉問:“這是什么?” 小桃嘻嘻一笑說:“是舞廳里的燈!前段時日有一家開不下去了,mama就買了些回來,還有好多新奇玩意兒在后院里放著呢。” 舞廳如今并不是很流行,只有寥寥幾家,里面的歌女舞女穿著還沒有堂子里的姐兒新潮,自然沒有太多人光顧。 小桃又說:“堂子里新添了幾位討人,待芝姐兒空了,我?guī)齻儊碜屇阋娨姟!?/br> 她不過走了一月,春滿閣竟變化如此之大了。她對小桃點點頭,看著她跑跳著上樓。 小桃一走,堂子里的姐兒們紛紛上前來打招呼:“芝姐兒回來啦?” 就連之前一直不待見她的容姐兒也上前來看她,上下打量一番見她無恙,臭著臉說了一句:“沒死在外面最好。” 一旁的玉姐兒捂著嘴笑了笑:“芝姐兒不在,容姐兒都沒人找茬兒,如今回來了,怕是心里偷著開心呢。” 煙容翻著白眼瞪了她一眼,作勢就要打她。 江從芝臉上終于露出一些真切的笑意,問道:“明姐兒呢?” “她已經搬出去了,聽說與她做人家的那老板不想大辦。”煙容出聲解釋道,雖然聽上去還是沒什么好氣,但卻不像之前那般針鋒相對了。 幾人正聊著,就見李知音急急下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江從芝抬頭去看,一月未見,許是因為有情愛滋養(yǎng),李知音更添幾分風韻,身子一扭,雖人近四十,但端得是一個豐采飛揚。李知音行至她跟前,執(zhí)起她的手,一邊摸了摸她的臉,一邊嘆道:“可有傷著了?可算是回來了!警署那邊說了什么了?” 李知音語速極快,問到最后竟哽咽著流了幾滴眼淚。縱使知道李知音的擔心不單單只為她,但聽她連珠炮似的關心,她鼻頭還是忍不住酸了酸。江從芝反握了握李知音的手,哽咽道:“mama別問了,最后陳先生救下了我,唐俊生把我送回來的…” 李知音聽她這么講,知道她是受了不少委屈,一邊拍她的手一邊點頭道:“好,不問就不問… 知道兩位先生對你好,我就安心…”那唐俊生對她好她是知道的,這喬治伯曼也對她如此上心,怕是這回自己也得將她捧得高高的才是,想罷,一抹眼淚哭道:“那會兒孫甫春帶著重傷回來,我真是怕死了你沒了命,想你一個小女娃子,哎…” 江從芝被她勾起傷心事,眼淚溢出,也一滴滴地往下落:“孫甫春還好嗎?” 李知音垂了垂眼簾,搖頭道:“救不活…和他一起的宋年當場就死了…” 江從芝悲從心來,自己走那一遭,竟還帶走兩條人命。 李知音一邊拉著她往上走,一邊捻著指頭對一旁的眾人揮揮手:“別看了別看了,我?guī)еソ銉荷先フf說話,你們可別耽誤了出局的時間。” 眾人一聽,便又懶懶散散回了原位,有的繼續(xù)整理起衣裳,有的攜著娘姨向外走去。還是她以前三樓的左手盡頭的房間,李知音拿了鑰匙將鎖打開:“你走之后沒幾天,我就將這鎖了起來,看,是不是還是和之前一樣?” 她失蹤沒幾天的時候?應當是陳由詩來打過招呼吧,不然按照李知音的性子,又怎么會做這種事情。江從芝沒有拆穿她,環(huán)顧四周,往床上一坐,感慨道:“多謝mama費心了。” 李知音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兩人又說了好些場面話,李知音這才慢慢轉入正題:“你這次回來,是想繼續(xù)等著唐少爺還是…?”要知道,這唐少爺雖是說了要給一千圓用來和她做人家,但到現在也沒給呢,要是江從芝繼續(xù)等他,自己也就只能在她身上賺些房費、娘姨費,她自然是不大樂意的。 江從芝想了想說:“我不想等他了。” 李知音心里一松,面上微微露出一點喜色,問道:“為何?” 江從芝把身上寬大的西服外套取下來扔在一邊,嘆了口氣說:“mama說的對,唐俊生是有家室的人,我又何必癡心妄想呢?” 李知音是個人精,見她神色落寞,猜就是唐白二人生了情意。李知音心中微嘆,安慰道:“男人和自己妻子做什么都是天經地義的。不過你想通了也好,你又年輕貌美,哪求沒有客人?” 若是放在之前聽這番話,江從芝必然會連連附和,但經歷這些事后,她想到男人就累得慌,她可再不想把自己的命交給別人了。江從芝點了點頭說道:“mama不必擔心,我愿意接新的客人的,只不過我有些別的要求。” 李知音揚眉問:“什么要求?” 江從芝頓了頓說道:“陳先生的事...在我這是頭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李知音看著她黑漆漆的眸子,心里像是被悶錘敲了一下,讓她直接服侍伯曼上床也是不得已的事。李知音自知是自己先違了堂子里的規(guī)矩,心里也生起幾分不好意思,于是便一口應下:“好。” 江從芝見她答應,微微笑笑又說:“以后我接誰的客、怎么接客,要我自己說了算。” 李知音滿口答應道:“自然自然!” 江從芝沉默片刻,起身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道:“從芝還希望mama能幫我造造勢。” 李知音被她這一出弄得一愣,一邊為她愿意出人頭地而感到高興,一邊又犯了難。妓院從不缺紅倌兒,這全在于妓院想捧紅誰,如今云姐兒在新年的禮花會上展露頭角,儼然被許多人捧著了,這下子還沒過幾天就要捧江從芝,怕是要適得其反。萬一要是她搶了云姐兒的客人,說出去那便是春滿閣盡讓客人們穿連褲襠,那這上海的長三堂子還是別混了。 見李知音沒有應答,江從芝又開口道:“我知道m(xù)ama的顧慮,但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里不是?mama不妨聽聽我的法子再做決斷?” 李知音見她說得如此鑿鑿,微嘆口氣應道:“罷,你說來聽聽。” 江從芝起了身,湊到她耳邊低語。若是江從芝能看見她的表情,那定能看到她眼里的驚訝,可嘴邊的弧度卻越來越大,眉頭也越皺越緊,待她說完了,才轉過頭喃喃出聲:“這...” 江從芝站起身,看到她眼底的猶豫和微微的喜色,淡淡說道:“我失蹤的事情并不是密事,既然已經驚動了警署,何不再添一把火?人們都喜歡看花邊新聞,倒時候我擬一份足夠吸引眼球的稿子給mama便是。” 李知音皺了皺眉頭,江從芝說的不錯,野心也很大,但若真是像她那般說,也不知會不會得罪了客人? “下個月就是春耕節(jié),等報紙登足了天,春滿閣再趁著春耕節(jié)做花頭,以mama的手段,定能賺得盆滿缽滿,”江從芝向她福了福身,“我江家也不是小門小戶,祖父那一代也是能回京述職的文官…曾經的大小姐流落到了堂子里變成倌人,試問誰會不想看這個故事?” 眼前的女人只著了一身奶白色的毛衣長裙,細細的帶金扣皮腰帶斜斜在腰間一栓,那張臉大氣清貴。江從芝一向是溫聲軟語的江南女人,可偏偏這番話帶著幾分躍躍欲試的、激進的果決,再看她臉上那雙秀眉微微一蹙,還帶著令男人垂涎三尺的嬌。李知音猶豫一二,終于是點點頭:“那便試試。” 今年立春來的早,所以到了二月已經有漸漸回暖的跡象。有些不畏寒的姑娘們已經能在外套里只穿薄薄的單衣了,黃包車上時常能看見那翹著的光腿,順著旗袍的開衩幾乎能看見里面的春光。二月二龍?zhí)ь^,這天是中國傳統(tǒng)的春耕節(jié)。上海租界里的妓院們早已張燈結彩,此時任何一個節(jié)日都能成為他們的噱頭。 春滿閣里外里圍了三圈人,有些人是看著人多湊熱鬧,有些是早早就在這了。你問是如何?問便是因為春滿閣今日不僅有清倌兒做紅媒,還有最近傳得沸沸揚揚的紅倌兒小柳娘要選中客人跳舞。這選的方式也是有趣,只要愿意與她共舞的客人都要獻上自己愿意交換的物件作為局票。雖然有不少倌人這次都要通過這種方式選舞伴,但其中多數是沖著小柳娘來的。 “這小柳娘不就是前段時間彈琵琶的那個?原來竟不姓柳?”人群中早有人談論此事。 “這女子姓江,是十幾年前蘇南那邊被端了的江家女兒,可惜了那一身好樣貌和文采,放在以前,入宮當個貴人也是綽綽有余的。”一旁一位知識分子打扮的年輕人人嘆了口氣,嘖嘖嘆道。 “你說的就跟你見過似的!”旁邊一個瘦小的男人輕哧一聲,不屑地翻個白眼。作者微博@大馬士革羊 先前說話的知識青年頓時漲紅了臉,瞪著眼說:“報紙上都登過的。手如柔荑,膚如凝脂,你沒見過,如何說她不是美人?” 那瘦小男人又輕哧一聲:“細皮嫩rou的女人多了去了,妓女要什么?妓女要的是床上功夫、能夾會放!” 這話一出,即使在場都是男人,也不免有些面皮薄的聽紅了耳根。再加上二人這么一爭吵,不少人都聚精會神地支著耳朵聽。 這時隔著二人一排的漢子出聲說道:“這娘們sao得很,之前她和唐俊生就在我小船上cao,那身段那叫聲…” 這話一出當下嘩然,要知道這江從芝這幾日在報紙的花邊新聞里占足了版面。這女人容色過人到什么地步呢?那個軍閥白家女婿唐俊生知道伐?剛結了婚就日日來春滿閣遞局票。那個美國煙草商伯曼也被她迷去了,簡單做個花頭都能賞五十法幣。五十法幣什么概念?吃一碗面也就幾角錢。就連那桂軍的二把手李濟,都因為她姿容艷麗差點當街將她擄了去。再加上說她失蹤過一段時間,各種猜想紛紛。有人說她是被人擄走當了玩物,玩膩了便被扔回來了;有人說是她被某個金客包養(yǎng)了,但這上海的倌人性情是放浪慣了,哪里忍得從良后的拘束二字?定是自己耐不得寂寞,跑了回來。 一旦牽扯到軍閥或者富商,人們似乎就格外的興奮。李知音不過就是安插了幾個飯館講評書的說道了一二,自己還沒動手,好幾個故事的版本就被流傳開來。 見有人說這江從芝竟與唐俊生在外面行茍且之事,有人就質疑道:“一個堂子里的倌人,出局還能做這事?” 那漢子提高了聲音說:“給的錢多唄!你不信就去打聽打聽,我可沒說假話。之前那唐俊生名頭不好就是這么來的,就是因為白日和妓女在外宣yin。” 旁的人聽了,有幾人也出聲附和:“我記得是有這么回事。” 舊賬被翻出來,此時又有不少人愿意相信那江從芝就是個愛錢的sao浪貨,畢竟做這行的誰不愛錢?且不sao浪怎么能出風頭呢?有些之前見過江從芝的自然沾沾自喜,憑借一面之緣口若懸河地說道,有的說她如何貌美,有的說她不過平平,也就是這些討論引得那些沒見過的人更伸長了脖子等。 按照往常春耕節(jié)堂子里的習俗,收到客票的客人能進到里面坐著點戲看,但聽說今日的點票不多,春滿閣似乎是想減少一些戲曲的臺面,增多一些新派的舞蹈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