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合規劃司
江從芝趕著去胭脂鋪的時間,唐俊生正滿面笑意地翻看著手下人交上來的報告。 作為一個空降的主管,少不了因為白家關系來拉攏、恭維他的,可也免不了那些看不慣他、給他使絆子的,就像正在他辦公室里一臉不屑看著他的王紹清等人。王紹清是粵系軍閥的遠方親戚,又在司里做了五年之久,如果唐俊生不來,那這主任位置自然就落在他的頭上。如今被唐俊生橫插一腳,還要聽著他的話做事,心里哪能歡喜?帶著手下幾個小弟一起,對手上的任務敷衍了事。 辦公室里唐俊生坐在桌后,人靠在沙發椅上,兩腳翹在辦公桌上,露出修長的穿著黑色西褲的腿和一雙交叉在一起的黑皮鞋,手上的報告幾乎遮去他大半張臉。 王紹清心里嘁了一聲,不過是個紈绔子弟,當了主管又怎樣?要是手下的人都不服他,看他這個主管怎么做事。他十分不待見唐俊生,不僅僅因為他搶了他的位置,更因為如今桂粵兩派軍閥暗流洶涌,他對桂系的人天然的有幾分不對盤。這時只見桌后的男子放下了那報告,露出一張俊美的臉,笑著問:“這就是你們改的第二版報告?” 王紹清點點頭說:“是。” 眉目間流露著不屑和傲慢,甚至還夾雜著絲絲的得意。不過剛上任的毛頭小子,這張臉也就能唬得那些女人,可唬不住他! 唐俊生看了看他身后的幾人,又問:“是誰主筆?” 那幾人抬眼看他,見他一臉和善也覺得他定然是好拿捏的,畢竟第一次交報告的時候他也是這般和顏悅色地讓他們拿去改。當先有一個人站出來說:“是王隊長主筆!” “王隊長…”唐俊生慢慢嚼著這幾個字,臉上的笑意卻慢慢淡了下來。他把腿放下,站起身子踱到他們面前,抖了抖手上寥寥幾頁的報告,瞥了他們一眼說:“那你們知道主管是有革職權力的,而隊長是沒有的嗎?” 王紹清看著他一臉的不在意,頓覺羞惱至極。他辛苦在司里打拼了五年,好不容易以為要混出了頭,如今卻這樣被他威脅! 這時門口傳來兩聲敲門聲,然后一個叁十多歲的女人探進了頭:“唐主管,您太太來找您了。” 唐俊生皺皺眉頭,白玉?她來做什么?還未等他細思,門就被推開了,白玉穿著一身墨藍色的洋裙,一頭烏黑的發卷成正流行的羅馬小卷披在腦后,活脫脫大小姐的俏麗模樣。 白玉一進門也覺得自己來的不是時候。她原以為是唐俊生在訓人,可她瞄了一眼那群人臉上的不屑和得意之后才反應過來應是他們在給唐俊生找難堪。 白玉被唐俊生拉到門外,兩人臉上都不大好看。只聽唐俊生問:“你來干什么?” 白玉皺眉瞟他一眼說:“我爹今早剛走,我…我路過就過來看看。” “走這般匆忙?” 白玉嘟嘟嘴:“嗯,去廣西不知道做什么。”然后她又透過門縫看了看里面的幾人揚眉問:“這些人不聽你的話?” 廣西?唐俊生神情凝滯了一下,看來桂粵軍閥開戰在即,他轉過頭看了看王紹清,思考著是否能從他那套到點什么消息。唐俊生不愿意與她說太多,嗯了一聲說:“你要是沒事我就回去了,還有事情要處理。”剛轉頭又轉回來說:“對了,我哥還有幾天就要回蘇南了,你去給他們備點東西帶回去。” 白玉眨眨眼,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嘴幾乎要撅到天上去:“備什么?他那兒什么買不到?” 唐俊生卻再沒有理她,徑直關上了門。 王紹清臉上嘲諷意味更甚,小白臉,白兆東的走狗!他身子朝后靠了靠,可唐俊生的下一句話就讓他愣住了:“倪東,去把張姐請來一趟。” 張姐是誰,那是主管部門內人事的。職位交接、變更都要經她張玉潔的手。 一聽張姐,王紹清身后的幾個小跟班也變了臉色。看唐俊生的樣子不像個有手段的,可這會像是真要把王紹清革職一般。這下辦公室的氣氛倒是變了,辦公桌后俊美的男人悠閑地喝著茶,對面或坐或站著幾個略顯局促不安的人。 張姐很快就趕來了,連帶著綜合規劃司的齊副司長也一并來了。這唐俊生不僅后面有白家撐腰,那些報紙上他刊登的文章也頗讓人望而生畏,可他這次偏偏就要革了這王紹清的職。兩人一來,瞬間顯得這辦公室十分逼仄。 見兩人進了門,唐俊生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問好。知道他是少爺脾性,見他有禮兩人也頗感意外。“聽說唐主管要革職?”張玉潔開門見山地問。 唐俊生將手邊的文件遞給她,隨后又從抽屜里拿出一份文件遞過去:“齊副司讓我接手法租界靜安寺的規劃,我讓小王去走訪一二、寫個報告。這是第一次交的,這是第二次交的。” 齊副司臉皮抽動了一下,他本意就是想拿靜安寺這事為難為難唐俊生,順帶測測他的斤兩。可他倒好,紈绔子弟那一套玩得溜轉,甩手就將這事排給下面的人,還非牽扯到另一個關系戶王紹清。而張玉潔臉上也不好看,這兩版都敷衍至極,甚至在第一版的報告上唐俊生還用紅字在上面細心都批注出來哪里需要改進,而王紹清等人交上來的二稿就恰恰證明了他們根本就沒做事這個事實。 張玉潔低著頭悄悄給齊副司遞了個眼神,無奈那個老狐貍眼觀鼻鼻觀心。她只好嘆了口氣抬頭笑著說:“小王在司里也干了五年了… 如果因為這事就將他革職…” 張玉潔的話沒有說完,只聽唐俊生嘆了一口氣問:“原來司里的規矩都是擺設,勾心斗角、消極怠工實屬常見。”面前的男人長身玉立,眼神涼涼地看了幾人一眼,嘖嘖一聲說:“這職位我不做也罷。且等著我下周刊一篇文章,倒是要與世人細細講來!”這話一撂可把齊副司嚇得不行,雖然外界對唐俊生褒貶不一,但他的敢說是出了名的。 齊副司立馬垮下臉,把文件一股腦發氣般地甩在王紹清身上,對他好一通痛罵。唐俊生見他發火,泰然自若地又坐下來,絲毫沒有掩飾他在看好戲的神情。齊副司這般發火,估計心底里還是不想革了王紹清,也是多給自己幾分面子罷了。 王紹清手關節被他捏的泛白,余光惡狠狠地看著唐俊生。這人披著少爺的皮囊,可行事慣是順水推舟死不要臉的那一套,他知道自己今日難道一劫。 果然,只聽齊副司讓王紹清這幾天都別來工作,呆在家好好反省。齊副司看了看唐俊生含笑的眼睛,露出一個笑容說:“他在這這么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就給他一個反省的機會?” 唐俊生自然也沒有一棍子打死的意思,他只需要能威懾住其他人就可以了。見齊副司這樣說他也點點頭,看了看王紹清豬肝色的臉微微一笑:“那就聽齊副司的。” 兩人皆是松了口氣,又是數落了王紹清和后面幾個人一番,見唐俊生臉上沒有異樣這才離去。唐俊生也沒有留人的意思,邊收拾東西邊努努嘴說:“吶,齊副司都發話了就回家呆著吧。” 王紹清冷冷地站起來盯著他看,唐俊生見狀笑了:“你盯著我便能把我吃了?”他站起身來一手揣兜一手拍拍他的肩,小聲說:“要是粵系的人都像你這般沒腦子,我岳父這次可得省心了。” 王紹清雖然不是粵系軍閥的直屬親戚,但是因為這兩年他在綜合規劃司做的還不錯,所以在廣東那片還算有臉。這廂聽唐俊生這話,眉頭一皺問:“你什么意思?” 唐俊生瞇了瞇眼深覺這人是個蠢貨,嘆了口氣將幾人趕出了辦公室,自己也走出去鎖上了門。王紹清的小跟班四散而去,就剩王紹清自己還停在他身后。唐俊生見他還不走,直接問了他一句:“廣東最近有備戰的架勢嗎?” 王紹清愣了一下,下意識的搖頭說沒有,下一秒卻反應過來眼前的人是唐俊生,又改口說:“我不知道,知道怎么會與你說?” 唐俊生勾唇一笑,并未說其余的話,轉頭徑直朝門外走去了。沒有備戰的架勢,這可不好,要是他岳父吞并了粵系的軍閥,到時候他要讓江從芝進門就更不好說了。他想著,門口處卻被人叫住了,說話的是個叁十來歲的女人:“唐主管,您太太說在吉祥街的回香樓等您一同回去。” 什么時候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白玉要與他一同回家?唐俊生皺眉邊往吉祥街處走邊想。吉祥街里他辦公的地方并不遠,直走拐個彎就到了,但要是去回香樓就要沿著吉祥街一直往下走。 這時正是周一下午叁四點鐘的樣子,吉祥街上沒有幾個人,街邊幾個攤販,幾個匆匆行走的路人,兩輛黃包車,一輛黃包車前還有正在拉扯的兩個人影,一個壯一些的男性軍官和一個披著黑斗篷看不出來身形的女子。那男人似是想把女人拽上車,無奈光天化日并不好太用強的樣子,只聽那女子不住叫喊:“你放開我!”唐俊生聽了這聲音眉頭擰成一團,腿下不自覺地加速走了過去。 李姓軍官并不把江從芝這點子小貓力氣放在眼里,可也不好在大庭廣眾下做的太過明顯,只好停住了他拉拽的動作,溫下聲問她:“一百一次,你還不愿嗎?” 江從芝心里氣惱至極,臉上也掛不住露出幾分生氣:“李大帥不喜我,我為何要愿?” 李姓軍官手下并未松開力道,問她:“買一個清倌妓女的破瓜頂多也就百元,我出一百元給你,還算不喜你?” “李叔說的什么話?長叁堂子里的規矩李叔是知道的,要是不想遵了規矩,那便花錢去別處的好。”突然出現的男聲打斷了兩人的交談,李姓軍官的手臂上被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拉住。江從芝順著手指往上一看,鼻頭酸了酸,覺得今日的唐俊生格外俊秀可愛。 李姓軍官被小輩抓了包,面上頗有點掛不住,但是也順勢放開了她的手腕。他看了看唐俊生,笑了笑說:“小唐怎么來了?” 唐俊生實在笑不出來,一張俊臉上冰寒得幾乎能滴出水來。他把江從芝護到身后說:“我若是不來,李叔今日就強搶民女了?” 李姓軍官臉色有點陰沉,糾正說:“妓女而已。” 江從芝明顯看到唐俊生咬緊的腮幫子,只聽他說:“那她也是交花捐的官妓,與您平時點的私娼暗妓可大不一樣,是受到官家保護的。” 李姓軍官哼笑一聲,直接挑了個另外的話題說起來:“你在綜合規劃司如何?老白給你排的職位可還滿意?” 唐俊生涼涼地瞥他一眼:“不勞李叔掛念。”隨后拉著江從芝上了她那輛黃包車,吩咐師傅說:“去春滿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