濁黑之五
東方祺一言不發的看著床鋪上緊閉著眼的身影,就這么坐在床邊,一動也不動,眼里深邃,讓人看不透他此刻的心情。 伸手碰了碰對方帶著微弱溫度的手,東方祺感受著顯示人還活著的溫暖,面色痛苦。 自他看見梵天抱著陷入昏迷的秦嵐回到宮內,已經過了三日,秦嵐一直沒有醒來的跡象。 而同天墜崖失蹤的蒼翊,在那之后雖然馬上封山展開搜救,但是翻遍了整個秘林,人卻像原地蒸發一樣,沒有留下任何一絲可追查的線索,完完全全的失去行蹤。 沒有人知道當日發生了什么事。唯一可能知道的赤練允惜身受重傷,太醫院還在使盡全力的研究如何救治病患,暫時還處在危險觀察期。 而人質,經赤練離音辨認,是赤練曾經的將軍宋蔣,但是宋蔣一直堅持他什么都不知道,就算說了,他也會立刻死亡,比起毀在那個人手里,他寧愿被東方刑求致死。 而梵天身為暗衛第一總隊長直接接手了刑求任務,笑得十分恐怖的表示會讓他后悔…… 宮內的氣氛維持著低氣壓,聽說消息也傳回了赤練,赤練鈺寧表示他會一齊展開搜捕,徹底查找焚日可能所在地,關于赤練允惜,他們近期內回派人過去看望。 以蒼翊為餌釣出焚日的行動,反倒被焚日反一將軍,把人給折進去了。 其實東方烈并不特別重視此事,對君王而言,焚日沒有抓到,頂多是再花一些時間罷了,倒沒有說因為一人失蹤就必須傾倒兵力去搜索。 這份重視,是東方祺在主殿跪著求父皇求來的。 聽說玦也去求了,而梵天也出了一份力,大殿下也多方相勸,東方烈才分派下更多兵力去搜查焚日的下落。 更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為蒼翊的身分。 蒼寧與赤練允惜的孩子,好歹也是個皇族成員,東方烈愿意松口,也有是基于蒼宛的meimei血脈的原因。 雖然在東方烈投注兵力之前一直有持續在追查,但是不像是這次卯盡全力。 他們必須跟時間拔河,只怕蒼翊那邊有個萬一。 赤練離音靜靜地陪在東方祺身邊,一手搭上那隻不住發抖的手,輕輕一嘆:「……祺,歇息會吧。」 雖然最初兩人聯姻時是互不順眼,但是赤練離音還是很快的接受必須成為東方祺妻子的事實。 她從小就很清楚,自己該做些什么,身為赤練唯一一個公主,婚姻本就不可能是自己能決定的,雖說兄長們都很是寵她,蒼翊也曾跟她說若是不愿意也可以和赤練鈺寧反應——但是她不想因為自己的任性,影響到赤練一國利益。 所以她試著去接受自己的夫君,也在第一天就發現了東方祺對自己的近侍不尋常的情愫。 她能理解,喜歡一個人,但是卻無法在一起的,那種痛苦。 更何況還是同性? 所以在發現以后,甚至是洞房夜東方祺甩頭就走,她都很克制的沒有失態。 她看的出來東方祺內心也很掙扎,也試圖接受她,所以她對他說:「我等你。」 等你完全去解下這段情,能去接受我的時候到來。 也許這種事在一般女性看來,是極其屈辱的,但是他們彼此都還不熟悉,夫妻仍是名義上的關係。 所以他們還能去花一段時間去接受彼此,互相了解,也許最后會喜歡上彼此,也可能是利益上的交易罷了。 喜歡一個人,是時間堆壘起來的。 秦嵐先一步走進東方祺的內心,所以成了摯愛,這些本身都是沒有錯的。 而他們能否走入彼此的內心……至少,他們是都在嘗試的。 起碼現在這樣,就已足夠。 「……讓我多待一下,我放不下心。」東方祺語氣疲憊的反握住離音的手,緊緊握住,感受著一絲溫暖:「離音,我是不是做錯了呢……?」 那一席話,是不是不該去說? 若是沒有說出口……秦嵐是不是就不會追上蒼翊? 是不是蒼翊就不會像如今……生死不明? 如果不是他親手去推了秦嵐一把——這個在他心中極其特殊的存在,是不是就不會像這樣躺在這里,不知何時才醒? 「不要想太多。沒有人知道當初事件的全貌——可以肯定的是,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所以別自責,好嗎?」離音緩緩地抱住像是要崩潰的人,慢慢地順著東方祺的腦袋撫著,輕聲安撫。 梵天敲了敲門板,閃身而入,對上房內朝他看來的兩人,行了個禮:「兩位殿下——赤練親王醒了。」 東方祺與赤練離音互看一眼,眼里充滿驚訝,而后梵天的第二個消息,則是讓東方祺不住激動—— 「另外能解除秦侍衛身上暗示的人,我們也找到了。」 「是誰?」東方祺向前兩步,揪住梵天的衣服,略帶緊張的追問。 梵天咳了聲,倒是沒對東方祺的舉動說些什么,神情嚴肅地繼續說道:「人是找到了,就是有些難請——這個家族,只接受熟人委託。」 「皇族請託,也不接受嗎?」赤練離音微微蹙眉,這倒是難辦。 「我去求看看——」 「哎哎,不是,殿下你別急,聽我說完啊!」無奈地把沒耐心就要往外走的人抓回來,梵天只好一次性的總結:「那是皇族都要禮讓三分的神祭世家宮家,我們有聯系上了與蒼家交好的蘭家,其中有人說他認識宮家的人,會去幫我們求看看——在結果出來之前,我們先去向赤練親王釐清事件經過吧。」 回頭看了看還在沉睡的秦嵐,東方祺深呼了口氣,就往外走去。 見東方祺鎮定了下來,赤練離音嘆了口氣,也跟了上去,梵天往床上看了一眼,神色有些復雜。 希望宮家能賞臉,順利讓秦嵐醒來。 一旦赤練允惜甦醒,知道了焚日的據點,他想,秦嵐不會想錯過去救出蒼翊的行動的。 而蒼翊那邊……只希望,人還活著。 梵天閉了閉眼,然后退出房間,帶上了門。 ◆ 黑暗。 一片黑暗。 什么都看不見。 當蒼翊恢復意識,看見的就是無止盡的黑暗。 他嘗試呼叫出聲,但馬上就感覺到有東西堵住他的嘴,而眼睛上也纏上了黑布,才讓他什么都看不到。 身下有些顛頗,應當是在馬車上。 他試著動了動身子,全身傷口沒有多做處理,一動就牽扯到傷處,疼的他不住冒冷汗。 雙手雙腳都被綁住,無法動彈。 他隱約聽到外面有交談聲,但不是很清楚。 起碼他知道,自己沒死。 他還沒死…… 猛的一個急煞,蒼翊整個人被帶著向前一撲,正痛得斯牙咧嘴的,他就聽到外面傳來很大的聲響,然后馬車車門被踹了開來。 「扛下車!」一個粗曠的聲音吆喝著,他聽到有人接近的腳步聲,然后就被一個扛起,被丟下馬車外,落入另一個人的手里。 「嘖嘖,我說教主是從哪里找來這么個細皮嫩rou的小子的?這副長相,比姑娘家還生的漂亮啊!」扛著他的人嘿嘿一笑,手不安分地摸了他的屁股一把,讓他氣得想把那隻手給卸下來,但是完全無法動彈。 老子的身體是你說摸就能摸的嗎!渾蛋! 他試圖掙扎,感覺到手上的人不安分,壯漢罵咧咧的恐嚇了句:「再動!再動小心老子強了你!」 聞言,蒼翊頓時安靜了下來,心里還是罵罵咧咧的。 他在月華閣待那么久,也沒見過這么無理的人! 「對客人說什么呢?」策炎緋笑笑的聲音自后方傳來,負責搬運人質的兩人一僵,訕笑著回頭。 「教主,還不是這傢伙不安分……」剛剛口出穢言的壯漢縮了縮身子,他們都只是焚日基層的干部,就是做些打雜的,對于這個喜怒無常的教主很是害怕,連忙解釋了句。 「我沒說,讓你們管教客人的吧?」策炎緋冷下臉,向靜靜站在他身后的人看了一眼,那人立刻接手搬運,然后快狠準的,就把兩名壯漢的手給卸了下來。 「啊——!」 策炎緋看也不看按住手臂不住慘叫的兩人,抬腳就往主院里走去,解決完兩個不聽話的手下,剛剛動手的人默默地跟了上去。 蒼翊趴伏在對方身上,微微皺眉。 這個人身上完全感受不到生氣,像是個死物一般,連個呼吸心跳都感覺不到。 還來不及細想,他就被甩到了地上,然后一盆水無預警的直接潑灑而上,讓他整個人差點嗆到。 「喂,誰讓你給他清洗的?」查覺到身后的動靜,策炎緋蹙眉看著提著水桶把蒼翊身上的污血給沖乾凈的人,略為不爽的質問。 『清理。傷口。感染。會死。』全身纏繞黑布的男人用樹枝在地上寫下幾個字,見策炎緋沒有阻止,又澆了一桶上去。 蒼翊差點被他給嗆死。 這個人是怎么回事啊!好歹給個提醒啊! 蒼翊嗚嗚幾聲,男人這才收手,把人又給扛起來,繼續跟著策炎緋走。 「放這里,然后就出去了。」策炎緋隨手指了個地方,男人乖巧地把人放好,就退了出去,把門也給帶上。 瞬間主屋內就整個暗了下來,只有幾盞燭光微弱的發著光。 策炎緋走了過去,一把扯下蒼翊眼睛上的黑布。 猛的恢復視力,蒼翊眨了眨眼,發現周遭還是一片黑,微微一愣。 「看哪里。」策炎緋一手把他的頭發拽住,把視線往他的方向抬起,讓蒼翊對上他的視線:「呵,真是狼狽,居然還讓哥哥替你擋了一劍——我原本想讓你嘗嘗,心愛的人背叛的感覺的。」那雙染上瘋狂的眼睛微微瞇起,語帶嘲諷地說著。 擋了……一劍…… 猛的想起稍早的事,蒼翊瞪大了眼,感覺全身發冷。 父親跟秦嵐……! 對了……那時候—— 「呵,看你想說什么的樣子……」策炎緋一手把塞在他嘴里的布給拉出來,讓蒼翊開口。 「——你到底做了什么!」呸了一口口水出來,蒼翊沉著音瞪著眼前的男人,質問:「你不是對父親——」 策炎緋眼神冷了下來:「父親?你敢在我面前叫哥哥父親?」 他用力的拽起蒼翊的頭發,讓蒼翊整個吃痛的扭曲了臉,「我的哥哥!明明不該有其他重要的存在的!他的眼里只能有我一個人!只有我!」 他低低一笑:「蒼寧那個女人,哥哥回來了也就算了,但是他居然瞞著我……有了一個孩子?」 蒼翊被強制的抬高了頭,眼里映上了那股幾欲滲血的憎恨眼神:「我為哥哥付出了那么多,我明明能給他更好的東西!一切!但是——他卻選擇了那個該死的女人!我能給他的明明是那個女的好幾百好幾萬倍!甚至連性命也給奉上了——」 放開了手,任由蒼翊撞回地上,策炎緋摀著臉,一抹奇異的笑容自唇邊咧了開來,然后瘋狂的大笑了起來。 「啊哈哈哈哈哈——哥哥!哥哥……」笑聲回盪在空曠的內室,回聲讓詭異的笑聲更顯得陰森,而后逐漸轉弱,只剩下一絲輕笑,和充滿甜膩的呼喚聲。 蒼翊聽著這個聲音,覺得整個人都起了雞皮疙瘩,全身泛起冷意。 ——很恐怖。 他從來沒有覺得哪個人這么恐怖過。 如此的執著、瘋狂…… 那雙滲著血絲的眼睛猛的湊了過來,讓他嚇了一大跳。 輕柔嗓音輕輕地說著,嘴邊噙著淡淡的笑意,彷彿剛剛的失態從沒發生過:「吶,我們來賭賭看吧——究竟是你先會被我折磨至死、還是他們會先找到你呢……?」 「我可是——非常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