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正午，天陰沉沉的宛若黃昏。陽光在厚厚的霧霾里拼命掙扎，卻無法衝破那層阻礙，只能憋屈地悶在霾里。

    柏昊天感覺脖頸有些疼，想想可能是昨天學(xué)習(xí)認(rèn)真，保持低頭的姿勢太久。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幾乎都垂頭喪氣，一臉漠然，不知道是因為天氣，還是因為壓力。

    柏昊天的家離學(xué)校不遠(yuǎn)，中午他通常回家吃飯。他喜歡一邊走一邊觀察來來往往的車輛和人，聆聽北京城喧嘩中的孤寂。

    他走到一家打印店門口，和出來的人撞個滿懷。

    「你長沒長眼睛啊！」那人正破口大罵，但在下一個瞬間忽然消失了。

    一個活生生的人，竟然在他眼前憑空消失了。

    撞擊的感覺還在，人卻不見了！

    「我是撞鬼了么？」他小聲嘀咕道。

    可是，鬼也有溫度嗎？鬼會這么簡單粗暴地來撞他嗎？他朝四周張望，想著沒準(zhǔn)能看見那人身影。

    那一刻，他發(fā)現(xiàn)他不記得那個人穿著怎樣的衣服，也沒來得及注意他的長相。

    柏昊天走著走著，失聰般過濾掉這個世界的鬧嚷，他想起數(shù)日前失蹤的舅舅一家，他們是不是也在街上憑空消失。彼時的路人，至多驚詫一下，以為自己眼花，或者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們。

    柏昊天忽然感覺可悲。

    每一個人都是一個小點，無數(shù)點立與地球上，編織出復(fù)雜的人際網(wǎng)。但其中一個人，幾個人，甚至成千上萬的忽然消失了，對于這張網(wǎng)來說也不算什么。

    他的脖頸感覺更酸了。

    忙碌的學(xué)習(xí)很快讓他忘記那日的插曲，直到十月中旬的一次體育課，同班的一位同學(xué)在跑步的時候忽然消失了。

    又是憑空消失。

    這一次正經(jīng)注意這件事的目擊者有四十六名，消失的同學(xué)是班上的一個小混混，柏昊天和他并不熟，學(xué)生的家長前來鬧事，「你們兒子憑空消失」這種解釋他們怎么可能相信，這件事越鬧越大，上了微博頭條。

    這個信息爆炸開后，不少人在熱門微博下評論，說自己身邊也有人莫名消失，也有很多人，走在大街上看見有人憑空消失了。

    原來，很多很多人也察覺到了事情的不對勁，但大多數(shù)人不敢相信他們的眼睛，也覺得沒人相信他們的經(jīng)歷，由此選擇沉默。有零星的人發(fā)聲，但無人注意，一點小水花也沒擊起來。

    這一次這些星星之火蹭著熱度在微博圈火了起來，最初還有許多人覺得這是謠言。但隨著失蹤人數(shù)的上升，失蹤頻錄的加速，目擊者越來越多，人們必須接受這恐怖的現(xiàn)實。

    到了十一月初，柏昊天已經(jīng)不去學(xué)校了。

    自「莫名失蹤」的恐慌席捲全國，班上的同學(xué)就日漸稀少，有些是失蹤了，有些單純想呆在家里。

    「如果要莫明消失掉，我也要在消失前和家人在一起。」

    很多人都是這樣說的，這樣想的。

    于事愿意出門上班的人越來越少，如果去超市購物，也常常是一家人結(jié)伴出行，在超市里還要手拉手，生怕一個不小心，身邊的人就忽然不見。

    柏昊天家的燒烤店還開著，不過，運貨、燒烤、伺候客人，一家三口總要在彼此看得見的地方呆著。

    傍晚的時候，mama在給客人看菜單，爸爸在燒烤架前忙活，柏昊天在串烤串，一群烏鴉從他們頭頂飛過，嘔啞嘲哳，密密麻麻，烏鴉沙啞的叫聲和客人的談話聲交雜在一起，一直在串烤串的柏昊天有了倦意。

    「昊天認(rèn)真點啊。」桌子坐滿了，客人的餐也點完了，mama做到他旁邊，一同串烤串。

    他這才發(fā)現(xiàn)，mama手上的手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爸爸常年帶在身上的手錶。

    「媽，你怎么戴上我爸的錶了？」

    「你爸脖子上還掛著我的手鐲呢。」

    柏昊天這才注意到，爸爸的脖子上有一條黑色的線，那線上原來吊著mama的手鐲，藏在衣服后邊。

    他正想問為什么，還未開口，已然明白父母的心思。他們是想給對方留下自己的一件東西，如若一方消失，另一個還能睹物思人。

    說道思念，他又想儲天瑜了。

    不，他其實一直在想儲天瑜。

    「你還好吧，我在串烤串。」他停下手中的活，給儲天瑜發(fā)短信。

    儲天瑜還沒有回覆他。

    這個世界發(fā)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

    有人在消失，霧霾在蔓延，烏鴉在嘈雜，人心在渙散。

    但是，他和儲天瑜之間，一成不變。

    她仍然會在週末約他。他需要陪伴家人，又想見她，左右為難。儲天瑜便來他家店里幫忙。他無數(shù)次訊問「你沒關(guān)係吧？不用回家陪父母嗎？」在回答了無數(shù)次「沒關(guān)係」之后，儲天瑜發(fā)飆了。

    「不準(zhǔn)再問這問題了，再問我就再也不來了。」她當(dāng)時這么說。

    他瞬間安靜了。

    自那之后，兩個人的「約會」持續(xù)下來。

    現(xiàn)在，儲天瑜怎么還沒有回信息呢？她該不會??

    「不會的，她怎么可能有事。她這樣特別的人，世界毀滅了也會安然無恙。」他小聲安穩(wěn)自己。

    「好想你」的音樂響起，他連忙接聽。

    「昊天，你可不可以來我家一趟？」她的聲音很小，卻在吵嚷的燒烤店里清晰可聞。

    「怎么了？」

    「我的爸爸mama，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