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如野獸般嘶吼的叫聲與士兵此起彼落的求救如催眠曲，亞剛昏昏欲睡，他感覺到自己正在向后倒去。突然發現只要做好心理準備，其實死亡真的不算什么。想想他亞剛這一生雖然算不上史詩般轟轟烈烈，但也絕對夠子子孫孫流傳千秋萬代。

    「亞剛基地長！」

    剎那間，一切塵埃落定，所有紛擾歸于死寂。

    亞剛赫然睜開眼睛，入目的是他再熟悉不過的空間。桌子、椅子、聲納儀，還有那每天都會吩咐人清理的落地玻璃。是哨塔，那個他曾經葬身于此的哨塔。

    「亞剛基地長！我們贏了！我們贏了！」

    聽見旁邊的哨兵如此歡快的歡呼，亞剛卻是一臉呆滯。而小兵也沒多注意，轉過身和旁邊的傳令兵相擁而泣。喜悅的歡呼一聲高過一聲，塔臺里都能聽見城墻外的軍人的高呼。激動歡愉的氣氛溢滿整個基地，得到消息的平民們也從防空洞里出來與倖存的士兵們一同高唱國歌。

    整個基地都在慶祝，只有亞剛格格不入。

    「亞剛，辛苦你了。」男聲響起的同時一隻手拍在亞剛肩上，他嚇了一跳，驚恐地轉頭看向發話者，是他的上校。上校見亞剛繃緊的身體只爽朗的笑出來，「亞剛，你做的很好，我就知道你是個優秀的軍人。你絕對擔的起日內瓦基地長此一名號。好了，我們成功消滅了活尸群，你也該放松放松了！」

    亞剛仍然一臉呆滯地望著上校，上校無可奈何地笑了，略施加一點力的拍著他的背，將他半推半就地拉到玻璃前。

    「剛剛的情勢的確很兇險，但你的看法果然是正確的，若是沒有那東方女人和李維他們，恐怕我們也無法如此迅速的將那些活尸殺死。」

    「什么？……你說什么？再說一次！」亞剛突然激動起來，猛地抓住上校的肩膀，眼睛瞪的老大，上校都能清楚的看見亞剛眼里的血絲。

    「亞剛，冷靜點。我想你是真的該休息一下了，」上校邊說邊將他往門邊推，「去洗個熱水澡吧！我還得分配一下后續整理的工作，亞剛你放心，剩下的我會處理，你先去休息吧！」

    亞剛把手撐在門邊，做了幾個深呼吸后試圖保持冷靜，天知道他的心臟跳的有多快，可是為了印證一切他得保持平常，不能露出一絲異常。

    「上校，謝謝你的體諒，但身為基地長，你知道的，我是不會在這種時候獨自休息。」然后他保持一臉嚴正，一如往常的一絲不茍。

    上校難掩無奈，卻還是收起笑容恢復軍儀，「是，我明白了，亞剛基地長。」接著他側身讓出通道。亞剛收回與上校四目相接的視線，率先走出哨塔。

    答答、答答。

    整齊劃一的步伐在今日以前是亞剛再習以為常不過的聲音，可此時卻突突直擊他的心臟。他不能忍受如此毫無生氣的聲音，他敢肯定，要是再這么下去自己真的是要瘋掉了。

    現在究竟是真實的還是幻覺？自己到底還活不活著？還是死了？剛剛那些殭尸呢？基地不是失守了嗎？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跟我報告此次建了功勛值得公開表揚的有那些人。」亞剛很是艱澀的開口，語調因刻意壓抑克制而變的死板沒有起伏。

    「報告基地長，此次活尸群突擊要不是沐小姐與他的同伴們衝進活尸群里力挽狂瀾，此時此刻基地還不見得能安然無虞。我個人認為最該表揚的非沐小姐等人莫屬。」

    亞剛耐著暴跳的心臟，強迫自己靜下心來一字一句的細細琢磨上校的報告，可聽完之后，除了震驚只有克制不住的畏懼。

    「好，此事你代替我處理。還有其他的狀況嗎？」亞剛只能不斷提醒自己要保持平常、要保持平常。只是他忍到放在身側的手緊緊握住，甚至微微顫抖，也分不清楚到底是用力過度還是其他的情緒導致。

    上校的眼光閃爍了一下，一直注意著他面部表情的亞剛自然沒放過。只聽上校這么說：「杰克森先生被目擊親手殺了親弟弟羅蘭，目前已監制在小房間里，基地長需要親自去看看嗎？畢竟……他們是推薦隊伍。」

    聞話，亞剛著實衝擊了，同時卻也羞愧起來，這支隊伍是他經過他肯首的，之前比賽時內鬨姑且不論，現在又出這種弒親的罪事，簡直是自打嘴巴，叫基地的人看看他亞剛視人的眼光究竟有多差。

    「詳細情形是出了什么事？」

    「不能肯定，但據其隊友麥克的說法是弟弟羅蘭不知是什么原因，在周遭情況危機時拉住已經受傷的隊友馬汀，羅杰看到卻是保護馬汀，一刀刺死羅蘭，因血腥味吸引活尸，羅蘭當場就被殭尸肢解食盡。」

    亞剛沒有說話，上校當他在思考，于是繼續接道：「而金系異能者馬汀現在正在醫護所包扎，不過我當時看那情況……他的異能……似乎消失了。」

    對上上校投來的視線，亞剛小幅度的頷首，裝作一副沉思的樣子，心里卻在不停想著前因后果。發生這些原本與他預料完全相反的事讓的很心煩，腦袋從剛剛到現在就一直有個念頭跑出來，他想抓住卻又在下一瞬間消散，反反覆覆讓他急躁起來。這時他倒是想起一個人來，以前總會有個人在他旁邊不時提供想法，有些有用有些沒用，但有總比沒有好。

    于是亞剛問：「亞歷山卓人呢？」

    明顯的感覺的上校頓了一秒才開口：「亞歷山卓副官被人發現死在靠近防空洞的地方……脖頸有明顯勒痕，一開始以為是他殺，但軍醫看過勒痕卻說是自殺。」

    亞剛皺起眉頭，但一聲未吭，上校摸不準亞剛對于亞歷山卓之死的看法，只好把他所知的一字不漏告訴亞剛。「他殺指壓的痕跡虎口位置應該是朝上，然而亞歷山卓副官的指壓痕跡虎口卻是朝下的，除此之外，咽喉處有明顯的拇指按壓瘀青，軍醫說這種手勢他殺是做不出來的……。基地長，您認為呢？」

    呼出一口長氣，亞剛覺得自己慢慢能接受這才是現實世界，只是一連串超乎預料的事情讓他身心疲乏。副官在基地遭受襲擊時不在基地長身邊，反而出現在平民躲藏的防空洞附近，這理所當然地讓人聯想亞歷山卓想逃避危險，混進平民里遠離戰事。

    「下葬了吧。」緩緩，亞剛只得這么說。

    接著與上校在討論恢復基地建設、修筑外墻、人力修整等事務中到達了體育場。場內的平民與軍人們仍然沉浸在解除活尸攻城危機的喜悅之中，亞剛受了氣氛影響，也漸漸放松了持續緊繃好幾小時的身體。

    「報告基地長，全員已集合完畢！」

    亞剛站上舞臺，讚頌戰斗人員與哀悼死者的感言自然出口，臺下有些軍人和異能者聽著聽著就哭了，而有些民眾則面露景仰與惋惜。亞剛的演說不長不短，分寸拿捏的剛剛好，結束演說，接下來就是公開表揚了。

    鑒于基地才剛剛經歷巨大的創傷，因此慶功宴也一切從簡。在大家的呼聲中，亞剛看見那個束著黑長馬尾的東方女人一身紅梅白衣，臉上掛著羞赧卻喜悅的笑容從人群里走過來，她身旁跟著褐法綠眸的青年，身后還有金發碧眼的一男一女以及與她一般的黑發黑眸東方男子。

    「慕、李維、米亞、奧爾、裕司，很感謝你們今日為基地的付出，若不是你們捨我其誰的精神，大家也不會再有相聚的這一刻了！愿所有人放下今日以前的仇恨，從今以后，日內瓦基地將是全新且充滿希望的城堡！」

    不得不說亞剛的確是個優秀的基地長，即使對沐慕抱有極大的偏見卻也能在她真的立功的時候真心出言感謝。

    亞剛一一與臺上的異能者握手，最后輪到沐慕時他倆四目相接，那東方女人看了他一會兒，才緩緩握住他深在半空中的手，一秒后亞剛想抽離卻被對方緊握不松，他著實吃驚了，他沒想到這身高只到他胸口的女人手勁竟會如此大。

    皺起眉頭，亞剛疑惑的重新看向這東方女人。視線停在她烏黑的眼眸上，他竟然發現她如墨般的瞳孔倒映的不是自己，而是一個房間。等他再看得更仔細時不禁倒抽了一口氣。

    是那個哨塔。

    刻意被他壓抑的記憶頓時排山倒海而來，攪的他的腦波掀起翻騰巨浪，倉皇的想抽出被緊握的手，可他越用力那隻手變纂的更緊。

    墨黑色的瞳孔沒有瞳仁，只有一片荒蕪的黑，好似一只膠捲，將那慘痛的記憶如電影般重新撥放，亞剛想逃也逃不了，他的視線不知怎么的就是不聽使喚，只能專注地盯著那些畫面。他就要叫出聲了！

    只聽那女人清清淡淡的聲音傳來：「亞剛基地長……已經有人為他的愚昧付出慘痛的代價，所以請你務必記住你剛剛說的話，否則……「你看到的那些」總有一天會成真……。」

    「什、什么……？」

    亞剛還沒回神，沐慕便松開他的手準備離去，然而這時體育館外傳來男人的嘶吼即制止的聲音。

    「是她！是那個東方女人殺的！羅蘭是她殺的！不是我！不是我！」

    這句話伴隨著熾熱的火球襲向沐慕。眾目睽睽之下，一頭烏發的東方女人閃身側過，火球轟的一聲砸重舞臺后方的布幕，火勢一下子燒起來并冒出nongnong黑煙。臺上一陣手忙腳亂，最后還是臺下的水系異能者出手相助才平息火勢。

    另一端的羅杰早已被四五軍人壓制住卻還是不停反抗，嘴里喊著「馬汀的異能被她奪走」、「她對盧卡斯攝魂」、「盧卡斯像人偶一樣活活被殭尸分食而死」諸如此類的渾話不斷重復。明明才經過九小時，羅杰卻已經明顯消瘦一圈，頭發雜亂且衣衫不整，任誰看了都覺得他是精神錯亂。

    「她能製造幻覺！她能製造幻覺！她讓我殺了羅蘭！是她、是她……嗚嗚嗚……」羅杰突然泣不成聲，但仍斷斷續續的講著：「我不知道那是羅蘭，我以為是殭尸……我不能讓馬汀死啊！他綁走了羅蘭，所以我不能讓他死啊！我要找到羅蘭……可是、可是……羅蘭他……羅蘭他……」話到此又繼續嗚咽。軍人拿他沒辦法，異能者體力好，剛剛試著拖他回去卻拖不動。

    在場所有人都當羅杰瘋了，一個殺死弟弟的瘋子異能者。沒人把他的話當一回事，可只有一個人，只有一個人聽懂羅杰的話。

    原來是這么回事。亞剛的視線不自覺停在那個被對他站在舞臺階梯下的黑發女子。這一切都是這個叫沐慕的女人製造出來的幻覺，讓他們幾個處在半真實半虛幻的世界，利用他們內心深處的恐懼打擊他們，承受不住地便會導向幻覺製造的結局。

    亞剛此時此刻異常清楚沐慕是在報復，這擁有精神異能的東方女人絕對是在報復他們對她的瞧不起。

    思及此，亞剛不自覺地對著沐慕的背影打顫，這下他總算瞧清了這女人的實力，能夠同時對這么多人製造幻覺且無一逃過她寫好的劇本，恐怕這些人里就他的結局是最好的，他還活著并且沒有失去他最珍貴的東西。

    「沒錯，亞剛基地長。所以……你真的要好好記住你說過的話。」

    清幽的女音在亞剛腦中響起，他嚇的微微顫抖，雙眼緊張的直盯著眼前那依舊背對他的纖細背影，惶恐不安深怕那女人突然再次轉頭用她那仿若羅杰所說，那雙能攝人心魂的黑眸盯著他看。

    直到東方女人與她的同伴先行離開后好一陣子亞剛才從巨大的恐懼中甦醒。

    「慕，你不怕羅杰的話對你造成傷害嗎？」

    金發碧眼的德國美女挽著矮她近一顆頭的東方女子的手臂，兩個貌美的年輕女子身后還跟著三個男人。五人走在路燈照亮的人行道上，燈光忽明忽暗，同時拉長也消融了影子。

    「無所謂，反正大家只會當他瘋了。」

    這些人罪有應得。但羅蘭的死的確在沐慕一料之外，她原本只想讓他嚐嚐最害怕的事，沒想到馬汀還真的要陷害羅蘭。沐慕沒興趣探究馬汀那么做的原因，也許是不想羅蘭跟著一起加入聯合國，所以栽贓他是引起這場活尸攻城的主謀好讓他被除名，又或許是其他原因，但她不在乎。

    她想知道的真相只有一個，這場活尸攻城的起因究竟是為什么？為什么活尸會毫無預兆的成群而來？且數量之多，多到無從想像是從哪來的。

    「慕！」

    大伙回頭看向聲音來源處，是神色略為凝重的isso等人。克里斯快步朝沐慕走來，「慕，有件事我想聽聽你的意見。」沐慕見對方風塵僕僕，想來是剛從基地外回來，遂福至心靈提議到住處談。

    「我們聽聞日內瓦基地被攻城的事了，幸好危機解除了。」

    沐慕給克里斯等人端上茶水，「還真的好險沒出大事。」然后她在克里斯對面坐下，「不過克里斯，你有話就直說吧，我們幾個都不是喜歡客套的人。」

    聞話，克里斯停頓了一下，有些猶疑地看著沐慕，而沐慕也大大方方地讓他盯著看。一會兒克里斯才開口問道：「能讓我看看那黑衣男人留下的那塊玉嗎？」

    沐慕爽快的答應，回房拿著那塊翠綠的古玉交給克里斯。克里斯接過玉珮，一手緊握著且不發一語，沐慕等人雖不理解卻也沒出口詢問，一時間整間屋子只剩規律的呼吸聲及滴答的走鐘聲。

    「果然沒錯……」克里斯臉色更加難看的盯著沐慕，又像是透過沐慕在看其他人。「跟辦事處的放射性元素一樣……」

    「克里斯，這是什么意思？」

    克里斯重新盯著手上的古玉，似是在感受它的心跳一般，閉著雙眼全神貫注的感受。「沒錯，這塊玉殘留的放射性元素和我在辦事處數據庫感受到的一樣。」

    「我們今天重新到辦事處去搜查，想看看能不能找到那男人留下的線索。結果我在一處感受到從沒感受過的放射性元素，半衰期仍未知，即有可能是目前未知的新元素。」

    「那這塊玉又怎么……？」克里斯打斷沐慕：「你先聽我說。我察覺放射性元素是來自于地上一處粉末狀的東西，所以採集了一點樣本想帶回去研究。結果我們一出辦事處，就有不少殭尸從四面八方來，仔細算的話或許有將近三十隻。」克里斯停頓一下并悄悄觀察沐慕的臉色，后繼續：「就算我們邊殺邊移動也會有其他的從各個地方聚集過來，所以我們大膽猜測，這個放射性元素能吸引殭尸。」

    言訖，包括李維米亞等人臉色都不自覺的凝重起來。

    半晌，沐慕忽而笑了起來，「原來這就是他的意思。」

    在眾人困惑的眼神中她且笑的興味盎然，「那傢伙不是說聯合國的各位會帶我去找他嗎？」說著視線移到那塊通透如琉璃的古玉上。「他是刻意留下這東西讓你們找到，藉此發現殭尸聚集的原因。我想這次殭尸攻城大概也是這塊玉的功勞吧！」

    只見沐慕眼神晶亮的看向克里斯，「也因為如此我身陷其中，無論我自不自愿加入isso，isso都有足夠的理由強行將我帶回去聯合國總部。我說是吧，克里斯組長？」

    被沐慕看破想法的克里斯頓時有點難堪。的確如沐慕所說，當他發現這塊玉與那粉末的放射性元素是一樣時，真的對她起了懷疑，懷疑沐慕會不會是那東方男人的同伙。即使感性與直覺告訴克里斯沐慕不是，但身為isso組長，他不能放過任何可能。

    「確實如你所說，慕。」克里斯站起來，將玉珮還給沐慕。目光里的懷疑散去，語氣平緩且鄭重地說：「雖然身為isso組長我可以強行讓你跟我們回總部，但身為克里斯……我仍然希望你能『加入』我們。」

    語畢，只聽見沐慕爽朗的笑聲如銀鈴。「沒問題，我加入！那傢伙到還真了解要怎么勾起我的興趣。我要親自見到那傢伙，搞清楚他到底想做什么。」

    李維等人來不及阻止沐慕她便和克里斯握手，米亞拉住正要開口的李維，趕在他開口前朝他搖搖頭，李維見沐慕心意已決也只能嘆氣默首。

    兩日后清晨，十人的新isso隊伍搭上聯合國的專用機，走的悄然無息，直到曙光落在獨守機房的二等兵昏睡的臉龐，日內瓦基地才后知后覺他們弄丟了他們的英雄。

    曙光同樣照在那張靈動的小臉上，沐慕坐在窗邊，看著半片土地都弭平的沙岡奈墓園越來越遠、愈來越小。

    沐慕偏過頭，閉上眼睛躲開刺眼的金芒。臉上熱熱的，她想或許是陽光的炙熱。

    這次，她有好好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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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第一部終于結束了，明天就會進入第二部噢（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