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原來一切都是思念 (2)
隔天早上,易渺醒來的時候,存律已經(jīng)不在旁邊了。 等她洗漱完畢,他才提著一袋早餐回家。 「起來了?」 「嗯。」她揉揉眼睛。 「吃完早餐,我們?nèi)ヒ娔惆职职伞!?/br> 「......」 存律知道易渺想見見徐顧。 她靜靜吃完早餐,存律正在看著電視在播的早上新聞,每一臺的頭條都是徐顧,大大的貪污瀆職四個字放大在眼前,他趁著記者還沒提到關(guān)鍵字的時候關(guān)掉電視。 「借我一下手機。」易渺走到他身邊說,「他們應(yīng)該都在找我。」 存律幫她撥通電話給易時,易時接起電話就問:「你在哪里?」 「哥,我跟他在一起,爸爸現(xiàn)在怎么樣了?他在哪里?」 「易渺?你手機怎么都打不通?」 「啊......昨天發(fā)生一些事,手機掉了。」 「爸現(xiàn)在怎么樣還不知道,已經(jīng)偵訊了快要一天了,還沒有結(jié)果。」他說,「你待在家就好,不要過來,見不到爸爸,我怕記者會弄到你受傷。而且事情跟我們都沒有關(guān)係。」 「媽呢?」 「媽還好,你不用擔心。今天假日不用上班,你就好好休息,家里還有我在。」 「哥。」 「嗯?」 「對不起。」她聲音很小聲,連愧疚的道歉也讓她感到愧疚。 徐易時沉默了下,眼眶似乎有點灼熱,「囉嗦。」 掛了電話,存律看著她久久不語。 「哥說要我們不要過去了,那里有很多記者,而且爸爸也還在被偵訊。」 存律點點頭,「好。」 她表情換上了一個開朗的笑容,「走吧。」 「去哪?」 「嗯......逛街、看電影,約會?」 她笑眼中似乎盈滿水光。 不知道是不是錯看了,存律在她的臉上看見了從沒在她身上看過的悲傷。 她掛著那張毫無破綻的笑臉,拖著何存律這里走走,那里玩玩。 他們看了部最近很紅的電影。存律每次一側(cè)頭,只見到她盯著影院的螢?zāi)怀隽松瘢髅魇且徊客评響乙善隗@悚場面播出的時候笑了。 存律沒有安慰,沒有詢問,只是任由她拉著他,在百貨公司里面逛來逛去。 她牽著他的手,腳步一直保持很雀躍。 經(jīng)過了一柜名牌嬰兒用品店,她停下了腳步。 店員看見他們停下來,熱情地打招呼,「先生小姐,現(xiàn)在嬰兒床在特價,買寶寶衣服還送一對長頸鹿玩偶,是我們店最近最熱銷的商品哦。」 易渺松開存律的手,跟著店員走了進去。 她很專注地聽著店員一個一個介紹,奶瓶的樣式;嬰兒枕頭的功能;尿布的品牌;學(xué)步器;手帕巾...... 存律跟著她后頭,手插在大衣口袋,視線沒有一刻離開她。 店員問易渺:「是有孩子了?還是要為未來當媽咪所以來看看呢?」 她有些堂皇,連忙搖搖頭,「沒有小孩,只是看看。」 店員笑了一下,看看存律又看看易渺,「你們以后的孩子一定很可愛,男生像爸爸一定又高又帥,女生像mama也一定是個漂亮的小孩。」 易渺有點尷尬,也有點不好意思,連忙問:「你剛才說的長頸鹿玩偶,可以給我看一下嗎?」 店員帶他們到柜檯,拿了四款玩偶出來,長頸鹿爸爸、mama、兒子和女兒,「現(xiàn)在一人限購一隻哦,因為是限量版的。兩隻一對有折扣。」 易渺抬頭,朝存律拋了一個詢問的眼神。 他淡淡的笑,「你先挑,剩下的給我。」 最后她挑了穿著藍點點衣服的長頸鹿兒子,存律則拿了另一隻穿著粉紅色點點衣服的長頸鹿女兒。 提著紙袋,他們走到美食街,點了兩份石鍋拌飯,易渺吃完之后,看存律吃的很慢,問:「你吃不下了?」 他抬眼,撞進她眼里,易渺笑了笑,「今天換我?guī)湍愠裕叶亲雍莛I。」 說完,她把碗拉了過去,吃了起來。 「慢慢吃,不趕時間。」他蹙眉。 她聽話慢了下來。 結(jié)束了晚餐,她又說想去山上走走,存律沒有拒絕,開車載她到那個他們曾經(jīng)去過一次的山區(qū),這次下車以后,他帶著她走到山里頭的秘境,一大片海芋田。 「哇。」她看著眼前夜色中一大片海芋田,白的發(fā)亮,花像一個個優(yōu)雅的香檳杯,斜斜的口集滿了水氣,白色絲緞般地柔軟。 她不自覺在水田之間縱橫的小路上感嘆,「你怎么知道有這個地方?」 存律跟在她后頭,「之前聽說這里有人在公有土地種了海芋,才走一下就找到了。」 這塊海芋田后頭的山壁延伸到山頂,都是一整片的蘆葦花,晚風一吹,整個寧靜山谷中只能聽見蘆葦左右拂動,和海芋田里面的水流聲。 白色海芋和灰色蘆葦,習(xí)慣了這樣的色差,抬頭看一下天空,易渺忽然分不清楚晚上的夜空究竟是黑色還是深藍色。 存律摘了一朵海芋遞給她。 「你怎么可以直接摘?」雖然這樣說,易渺拿著那朵海芋,心里還是很高興。 他無所謂地說:「送你沒關(guān)係。」 她失了笑,「真是......」 易渺手捏著海芋脆嫩的梗,隨意地轉(zhuǎn)動,低著眼觀察著它的花杯杯緣,青蔥綠的花萼到中段的蘋果綠,最頂端則是那過分高雅的白色花瓣。 她頭發(fā)垂在臉頰邊,看著手里的海芋,眼睛眨呀眨,眨著眨著,怎么就濕了。 「你怎么了?」 她過了好多秒才抬起頭看他,眼淚掛在下眼睫上,像早晨時候嫩草上的露珠。 「何存律。」 「嗯?」 「何存律。」 「怎么了?」 「何存律。」 「......」 「我們分手吧。」她說。 何存律還是看著她,沒有說話。 「我一直在想,今天的太陽怎么下山的這么快。」她笑笑,「一早看見你,我就告訴自己,再讓我多奢侈一天就好,讓我跟你在一起多一天就好,這一點點時間,是我允許,我寬容自己任性的最大極限。」 易渺仰著頭凝視著他,「對不起,等到現(xiàn)在才說。也許一直以來,我都知道我總有一天會你說出這樣的話,在認清我們之間有太多太多阻礙之后。」 「不知道你有沒有認真聽我說過,我很喜歡你,喜歡到我覺得用光我這一輩子去喜歡你都不夠。我喜歡你的溫柔,我喜歡你的聲音,我喜歡你的穩(wěn)重,我也喜歡你的沉默,你的一分一秒,都讓我那么著迷。」 「但是,何存律,我知道你沒有辦法原諒我的爸爸,我知道你有太多苦衷,所以才讓他被偵查,讓他破產(chǎn)。我明白你對他,也許還有更多我不知道的怨恨,所以我可以理解這樣的你,我不會責怪你。」 「只是我無法讓我自己和你繼續(xù)幸福著,在我爸爸的傷痛面前快樂,雖然我再怎么體諒你,就算作為一個不怎么稱職的女兒,我還是做不到。」 「你說過你不是圣人,我也不是。」 「那天去遠風找你,其實只是為了想告訴你,我哭是因為我的爸爸,我從小到大的偶像,我尊敬的父親,他沒辦法接受一個他女兒在全世界里面,最喜歡的一個人。」 她眼淚滾下來,胡亂用手背抹去,又笑了出來,「我終于知道為什么那么多情人都為了父母關(guān)係結(jié)不了婚了。」 在這個夜空下,在這片端莊素雅的海芋田里面,她靜靜落淚,眼淚沒有聲音,風也沒有哀戚,鐘擺像是停止一樣,他們的世界里,時間很緩慢。 是今天嗎?你要離開我的那一天。 她臉色比海芋還要蒼白,一點氣色也沒有,他竟然心疼地說不出話。 他不在意自己的情緒和感受,他只希望她不要再流眼淚,不再為了他感到傷心。 一語不發(fā)地看著她無聲哭泣,何存律眉宇松開了。 「別哭了。」他伸手替她抹掉剩馀的淚痕,「......自古以來,本來姻親關(guān)係就是婚姻的絆腳石。」何存律說,聲音聽起來有些啞。 易渺愣了好一陣子才笑起來,「你去哪里聽來的?」 「即興。」他挑眉說。 她呿了一聲,把手上的海芋還給他,「這不屬于我,我不能帶走它。」 何存律接下,信手丟在路旁邊,白色花瓣沾上碎石子。 「你怎么可以亂丟它?」她蹲下去又撿了起來。 他淡淡地說:「你不要的,我也不要了。」 什么啊,這任性的語氣第一次聽見。 「......」易渺拿著臟掉的海芋站了起來。 「那個,等一下可不可以載我下山?晚上這么黑又這么恐怖,你要是讓我一個人走下山,我搞不好會嚇死在路上......雖然剛剛被我甩了,但是你應(yīng)該不會丟下我吧?」她厚著臉皮賠了個笑。 「我不會丟你一個人。」 他聲音那么平靜,那么平淡,易渺還以為自己聽見的只是一句說得很習(xí)慣的句子。 呿,還以為他會開個玩笑,現(xiàn)在回答這么認真,她不就變得很小心眼。 「我剛才開玩笑的,我沒有懷疑過你的為人。」她說。 「沒關(guān)係。我也是開玩笑的。」他說。 她掛著眼淚,憋不住笑。 沒想到分手的場景一點也不悲傷。 還是這只是表面上不悲傷呢? 回去臺北的路上,易渺心里一直存著疑惑,硬是忍到了家門口。 他下車幫她開車門的時候,她直直盯著他。 「你為什么一句話都不說?」她問,「你沒有其他想問我的嗎?我剛才說的那些不是開玩笑,都是認真的。」 他手輕輕一推,把車門關(guān)上。 何存律回過身低頭看著她,伸出手,動作溫柔地伸手,把她連帽衫上的帽子拉上,聲音帶著一點無奈,「嗯,第一次被人甩,有點不知道該說什么。」 易渺有點想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瘋了,竟然還笑的出來。 「三餐記得吃,好好照顧自己。」何存律柔聲道。 「嗤。」她低下頭,眼睛瞬間有點酸澀。 「還有,不要難過太久。」他淡淡一抹笑,她聽見他聲音中的澀然。 易渺忽然伸出手,「你的手機借我一下。」 他從外套口袋拿出來,遞過去。 她朝著螢?zāi)换嘶c了幾下才還給他,「我把我的號碼刪掉了,訊息也通通刪掉了。怕你突然太想我打電話過來。」 存律依舊保持沉默,把手機收進口袋。 她笑著說:「你回去吧,今天玩太晚了,我想早點休息。」 他點點頭,腳步卻沒有移動。 易渺再次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走回家里。 何存律站在原地,把手伸進外套口袋,摸著那個黑色戒指盒,摸了它一整天,始終沒能拿出來。 原來今天還是看著她的背影難受的日子。 看她走進家門,他拿出手機,傳了一個訊息給陸振宇。 「代替我好好照顧她,無論發(fā)生什么事。」 何存律想了想,又傳了一句:「謝謝你愿意答應(yīng)我的要求,還有為她做的所有。」 他沒有想要看陸振宇的回覆,于是將手機關(guān)了機,獨自一個人開車到那個音樂公園,把車子停在路邊,開著窗,就這樣聽了一整晚的街頭歌手唱的歌,似乎慢慢失去時間觀念。 這一天來的有點快。 雖然早就預(yù)料到了,但比起預(yù)料中還要難受。 副駕上的紙袋,里面裝著長頸鹿玩偶,她忘了帶走。 他知道,她也許會辭職,也許會離開,也許她刪了他手機里面她的號碼,就是為了要好好結(jié)束,不知道會分開多久,也許半年?也許......也許再也沒機會見面。 即使是他的悲劇,他也希望不要和莎士比亞的悲劇一樣,兩敗俱傷。如果他是馬克白,那么她不會是馬克白夫人,他是奧賽羅,她一定不會是苔絲狄蒙娜。 在這個充滿傷痕的世界里面,他不要她在里面飾演任何一個角色。 他只要她當一個買票的觀眾,散戲了,就該回到她的生活,然后漸漸淡忘,從前有一個劇本,像命運一樣,上演了一場狗血劇,漸漸淡忘,漸漸淡忘,忘了在木棉花下,在海芋田中,曾經(jīng)有那樣一個人,孤獨地念著臺詞,完成了一幕幕的獨角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