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葬禮 (4)
整個周末易渺都在陸振宇家,和他的meimei一起照顧他染上感冒的母親,所以和何存律的約會就無法成行了。 「對不起,沒辦法去了。」她在電話里跟他道歉。 「不急,你自己出門小心一點。」 「你說什么很多食物的地方是哪里?」 「你肚子餓了?」他嘴角上揚。 「才不是。」 「記得吃飯。」他笑著說。 真囉嗦。易渺心想。 何存律和她通完電話,再撥通電話出去。 「何先生,所以您要取消這個周末在海生館住宿的預(yù)約嗎?」 「是。」 很多食物......水族館很多魚,應(yīng)該不算欺騙吧? 他看著桌上放了幾個禮拜的戒指盒,無奈地笑了。 本來不想管徐顧的反對的,看來現(xiàn)在連老天也不讓他這么順利求一個婚。 幾天后,陸振宇為了處理父親的后事,請光了一整年的年假,整個財務(wù)部都在傳聞他是不是生病住院,連立婷問易渺這件事,她也沒有多說。 下班打電話給陸振宇卻依舊都是轉(zhuǎn)接語音信箱,易渺有些擔(dān)心,撥給何存律,「何存律,我想去找陸振宇,看看有什么需要幫忙的。」 何存律正在審閱公文,做著記號的手頓了頓,「好,我跟你去。」 「你昨天不是說今天要加班?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只是她覺得應(yīng)該要告知他一聲,所以才打這通電話。 「......」存律把筆擱下,沒有說話。 易渺聽得出來他在猶豫,語氣很懇切:「幫個忙而已,我怕他們家才兩三個人,又沒有親戚,不好辦事。」 他輕吐一聲鼻息,說話的聲音很低柔,「好。幫我慰問一下陸mama,以前還是學(xué)生的時候常常受她招待。她的感冒好點了嗎?」 「好的差不多了,我會幫你傳到話的。」 她掛掉電話,收拾好東西,她捏著早上去人事部調(diào)的地址,搭計程車到陸振宇的家。 陸振宇不在家,是陸mama開的門。陸mama和陸旻宇正準(zhǔn)備要出門。 陸旻宇告訴她:「今天是爸爸的葬禮,我們準(zhǔn)備要去會場,我哥去買咖啡,等他開車過來我們一起去。」 易渺不懂基督教的葬禮細節(jié),只點點頭,「好。」 陸mama拉著她的手,說:「徐小姐,謝謝你一直來關(guān)心我們,我們振宇有你這樣的朋友我也很高興,但是他爸爸喜歡低調(diào),所以我們連儀式也只找了一些平常有在聯(lián)絡(luò)的親人,沒有通知其他朋友,請你不要介意。」 「沒關(guān)係,我能了解,我這樣沒有告知就跑過來,不好意思。」 旻宇拍拍她的手,「易渺就一起去吧,我哥也比較有伴可以說話,他最近憋瘋了,我怕他出什么事。」 等到陸振宇接他們到葬禮大廳,已經(jīng)接近傍晚。 一切形式很簡單,所有親屬聚在一起圍著陸爸爸,牧師帶領(lǐng)唱圣歌,念圣經(jīng),分享陸爸爸生前有趣或感動的事,每個人表情不輕浮不凝重,像是一場家庭會議,很自在輕松。 易渺站在外圍,靜靜地聽大家說話。 「有一次我喝醉酒,酒駕被抓到警察局,我不敢打電話給我爸媽,最后我打給陸伯伯,他帶我出來之后,我以為他要罵我,結(jié)果他問我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去吃宵夜。」陸振宇的堂弟說。 陸振宇表情平淡,嘴角微微上揚,一手摸上靈柩,帶著像是摸著小貓咪的憐憫,一分一毫的觸摸,像給了魔法一樣,時間凝結(jié)在這瞬間。 旻宇挽著陸振宇,雙眼濛濛。 「我之前好幾個禮拜沒來教會,結(jié)果陸叔叔跑到我打工的餐廳來找我,知道我心里有太多煩惱,生活忙得連和主訴苦的機會也沒有,他就坐在那里看我忙來忙去,點了一杯又一杯的飲料,等到我下班,他說,看我都沒客人,只好幫我衝點業(yè)績。但其實我知道他真正的用意是來陪伴我。」陸爸爸一個好友的孩子說。 「說不定他是真的看你沒生意才去的。」有人笑著揶揄他。 「之前大家一起去露營,陸爸爸總是從第一個忙到最后,每次都說他不做事了,坐下沒兩秒又爬起來收拾東西。」 「我記得,那時候大家都以為他在生氣。」 所有人都淡淡笑了起來。 ...... 會場里面,每個人的神情很平靜,有時候討論討論臉上還帶著微笑。那些對逝者的感傷,化為寸寸思念,過往的回憶像一幅大拼圖畫,所有人各執(zhí)一片的破碎,在拼拼湊湊的過程中,漸漸完整了起來。 后來晚上回去以前,易渺私下把何存律的問候帶給陸mama,陸mama很驚訝,「你也認識存律?我好久沒看到他了,改天一起來,我煮好料的請你們吃。」 易渺笑著點點頭,陸mama拉著她的手,說:「我們家振宇當(dāng)初因為他不告而別生了好久的氣,現(xiàn)在時間過了,他們既然還有機會碰面,代表主一定希望他們朋友的緣分不要斷。」 「好,下次有機會,一定和他一起來拜訪你。」 等處理完剩下的事情,陸振宇開車送易渺回去。 路上,他說:「這幾天謝謝你。」 易渺本來想回干嘛這么客套,想了想又把話吞回去,「你看過大雄跟哆啦a夢說謝謝嗎?」 他忍不住笑了出來,「你是很像哆啦a夢。」 「......」就知道他聽到她自嘲一定會笑,易渺得意的想。 「我爸他,是一個很好的人。」陸振宇忽然這樣說。 很多地方都很好,人總是這樣,越親密的人,越說不上來那個人到底有什么好,當(dāng)一切習(xí)慣成自然,最終只能歸納出這么一句話。 易渺看看他,輕輕地把手放在他的肩上。 他說:「我之前是學(xué)生的時候不懂事,常常惹他生氣,現(xiàn)在長大了,我們關(guān)係才好轉(zhuǎn)沒幾年,他就這樣走了。」 易渺用最真摯的態(tài)度道:「伯父他知道的,你的愛。所以你也要相信無論什么時候,他也會一直愛著你和旻宇。愛從來沒有止境,不會因為分隔兩地而消停。」 他沒有說話,靜靜看著前方,視線又模糊了。 就這樣沉默一直到易渺的家,他都沒再說下一句話。 到家后,易渺傳了個簡訊給何存律,倒頭就睡。何存律還在遠風(fēng)加班,正看著這期投資公司的報表看得煩躁,看了一下訊息嘴角不禁上揚。 「陸爸爸的事情結(jié)束了,他看起來也好多了。我到家了哦。不要太晚回家,記得吃飯,晚安何存律。」 他把文件夾蓋上,看著手機螢?zāi)怀隽松瘛?/br> 以前和陸振宇每天放學(xué)回家都到處亂晃,偶爾回陸振宇家,吃陸mama的拿手菜芹菜炒豆干,喝一碗香菇雞湯,然后再一起去附近的泡沫紅茶店坐一整個傍晚。 陸爸爸去的教會就在樓上,偶爾他會下來跟兩個少年聊聊天,存律依稀記得陸爸爸的眼睛上有一顆痣,讓他每次看著陸爸爸眼睛說話的時候都會一直想盯著那顆痣。 何存律從小人緣就好,不用做什么事,身邊總是有一大群同學(xué)想跟他聊天,但是他總是冷漠,臉雖然長的好看,卻總像個冰塊一樣,當(dāng)大家不想再拿自己的熱臉貼他冷屁股之后,陸振宇開始纏著他不放。 剛開始真的很煩,后來沒有跟著他一起到處闖禍也不習(xí)慣了。 陸振宇的心情是不是很糟糕? 想關(guān)心他,卻找不到立場。 何存律忽然想起了高峰會那一天,帶著易渺再次重返會場的時候,跟陸振宇最近的一次對話。 何存律問他:「剛才那個人是誰?」 陸振宇環(huán)顧四周,正好看見那個扯壞易渺衣服的兇手正鬼鬼祟祟從廁所溜出來,他稍微朝那個方向點了點頭,「那個。」 何存律看過去,眼睛瞇了起來,「林致。」 「你認識他?」 他靜了一下沒說話,收回視線,盯著陸振宇,「你恨我?」 陸振宇愣一愣,這問題似乎有點突兀,「怎么?」 「那時候,你家破產(chǎn),我不告而別。」 「我家破產(chǎn)是你害的?」陸振宇問。 何存律眉頭皺了皺。 「我們家破產(chǎn)是因為我爸太信任別人,跟你有什么關(guān)係?我為什么要因為這件事情生你的氣?」陸振宇道。 陸振宇的父親在他十八歲的時候,被人騙了錢去投資了一間空殼公司,搞得一屁股債,最后還宣告破產(chǎn)。日子雖然苦,但陸振宇也半工半讀跟著父母熬過來了。 「那時候我爸留了一大筆遺產(chǎn),暫時可以幫你們度過難關(guān),但是我沒有留下來。」何存律說。 「何存律,你怎么把人看得這么低俗?我當(dāng)初只是不能體諒你為什么連你遇上了困難不來告訴我,然后就這樣離開。把你當(dāng)成朋友,你卻好像什么都無動于衷。」 他苦澀一笑,「那時候所有人知道我家的情況,全都避之不及,我為什么,不,我憑什么要告訴你?」 陸振宇失去耐心看他一眼,「你總是這樣。」 何存律沒說話。 「你什么事情都不說,為你擔(dān)心的人總是在受傷。」 何存律依舊沒說話。 「以前我和我媽每天看著報紙在擔(dān)心你,結(jié)果呢?你什么都沒說就一走了之。以前是我們在替你擔(dān)心,現(xiàn)在是徐易渺,你什么事情都不說出來,什么事情都放在心里,你覺得以后她會好過嗎?」 何存律抬眼,面無表情地看他,「我一個人痛苦就足夠,不需要拖其他人下水。」 陸振宇放棄說服他,下了一個結(jié)論:「徐易渺總有一天會離開你。總有一天你會發(fā)現(xiàn),你那么努力不讓她知道的那些事情,從來不是她離開你的原因,而是你的隱瞞,你裝作若無其事的本身,還有推開她的每一次每一次,都將會成為她離開你的理由。」 他眼神忽然有些黯淡,聲音很低,「我知道。」 「你知道個屁。」 何存律抬眼,帶著一絲疲倦,「我明白易渺沒有那么傻,她早就知道我隱瞞的那些事情有多么沉重,但她一次也沒有問過我,她一直在給我機會讓我主動開口,只是都是我一直在回避。」 「所以你根本就沒資格說你明白。」陸振宇冷冷地說,「她不怕真相,她怕的是你的不坦白。」 「我知道你的不滿,也明白你對她的心意。」何存律迎上他的眼神,毫不避諱。 「......」陸振宇目光顫動,「我不是那種沒底線的人。」 何存律笑了一下,「我知道,只是我希望你答應(yīng)我一件事。」 「什么?」 「如果她離開我,如果真的有這么一天,我希望你可以代替我好好照顧她。」 「你瘋了?」他一下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荒唐的笑,「你以為你在演什么偶像劇?」 何存律眼眸驟然變得漆黑,語氣也一瞬間結(jié)冰,「你以為我把這個請託說出口很容易嗎?你不會知道這樣的決定需要花我多大的力氣和決心。要不是真的山窮水盡了,我絕對不會這么做。」 「我只是很自私的希望不是其他的人,是你的話,至少我可以放心。」 「你有病。」陸振宇說,「不對,還是你真的有病?」 「就當(dāng)我拜託你。」何存律臉上難得流露出一點哀求。 不曾看過他請求過什么事,他總是那么不可一世,總是那么漫不在意,第一次見他近乎哀求,近乎無助的樣子。陸振宇不自覺愣了一會兒,問:「你就對我這么有自信?」 何存律沒有懷疑,斬釘截鐵,「是。」 陸振宇一下子差點被他的真誠打動,回神過來,有些慍怒,丟了一句神經(jīng)病扭頭離開。 離開之前,他再次回頭看了何存律的身影一眼,忽然覺得他看上去很陌生。 認識了那么長的時間,高中的何存律,即使比同齡的孩子還成熟,比陸振宇所有朋友都來得悲傷,但他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沒了銳氣。陸振宇從小認識的他,一點也不在乎身邊的人,做什么事都比別人來得決絕堅定,就連要獨自離開臺灣也沒有猶豫躊躇。 陸振宇不知道這幾年他發(fā)生過了什么事情才慢慢造就出如今眼前的這個他,沒了當(dāng)年鋒芒四射的氣場和孤傲,剩下只是枯枝落葉的滄桑身影。 他仍然俊朗出色,仍然卓越出眾,但那讓陸振宇曾經(jīng)崇拜無數(shù)次的風(fēng)姿不羈卻收斂了起來,已經(jīng)內(nèi)化在他的舉手投足之間,偶爾在易渺出現(xiàn)在他身邊的時候,才能依稀見到陸振宇曾經(jīng)熟識過的他。 何存律站在原地看著陸振宇走遠,嘆了一口氣。 走出令人窒息的會場,推開大門,外頭一片的夜色,乳白色月光流淌在草地上,把水氣照得一閃一閃。他看見易渺站在外頭,一個人不知道在笑什么。 她一身白色綢緞洋裝,頭發(fā)散落在肩背,夜幕中,所有景物似乎都被虛化,只有她,只有似乎無法觸及的她的背影。 世界這么大,她卻偏偏闖進了他的。 上前抱住她,何存律環(huán)著她的腰際,笑了笑。 雖然快樂會過去,悲傷總有一天也會過去的,對吧? 何存律收回思緒,抬眼看一下窗戶外頭的天空,濃墨般的黑里面,城市的燈光點點。 這總是不疲倦的城市里,每一秒都有人路過錯過了誰,思念著誰。 每一條不同的情緒和每一絲不同的感情,越過千里,復(fù)雜交織在一起,交錯、平行、糾纏,最后隱沒在城市每一個燈光下,柔膩不化。 他和她的那如蠶絲一般細緻的感情,在燈光下如此透明。 辦公桌文件依舊躺在眼前,他忽然開始頭痛,吞了兩顆藥。 他傳了一則訊息給易渺:「記得帶傘,明天會下雨。」 易渺正要睡著,聽見訊息聲張開眼睛,手在枕頭底下?lián)屏藫疲馗玻骸钢懒恕_€沒來的事干嘛這么早擔(dān)心。」附上一個晚安的貼圖。 存律的手指僵了一下。 是啊,他竟然忘了這么簡單的道理。還沒來的事情,為什么要提早擔(dān)心害怕呢? 他起身穿上外套,走離辦公室,關(guān)上燈,留下一片屬于夜晚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