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佳文耐心地聆聽，一直到晶晶把故事說完，他才發問：「你說，那天有同學誣賴你，他幫你說話了嗎？」

    「是幫了，可是我覺得他這人真的太假了。我不覺得他是真心誠意的。明明國小那時他就說謊了，還任由其他同學誣賴我，也不出聲。」

    「不，你別因為一直都對他有偏見，所以把他想成這樣。為什么你就不能想，或許他是真的知錯了，知道之前做錯了，所以才幫你說話？」柯佳文把自己的盤子和晶晶的疊在一起，然后站了起來。

    晶晶沉默。

    「我就是知道那時候做錯了……」

    鄧子翔當時的確說了這樣的話。

    晶晶也拿了自己和柯佳文的杯子，「……就算是你說的這樣，他這么做也彌補不了什么。況且，他也沒向我好好地道歉啊。」

    「有沒有可能是他想向你道歉，可是卻一直都沒有機會呢？」柯佳文說完，就走到廚房的洗水糟去。

    晶晶跟在他的后面，「怎么可能沒有機會？我們可是從同班了好幾年。」

    「你的態度這么明顯，他應該也知道你很討厭他，知道你不可能會聽他說話。我不相信他從來就沒想過要向你道歉。」柯佳文邊洗著盤子邊說。

    「就是沒有啊！」如果有，晶晶或許還不會這么生氣。

    「你說你被誣賴的那天，你們說話了對吧？他真的沒向你道歉？」柯佳文又問。

    雖然不愿意，但晶晶還是回想當時的情形。

    她只記得當時的她很氣，所以跟鄧子翔說了很多不好聽的話。

    但，鄧子翔并沒有說到什么話啊。

    「陳晶晶，小六那時……」

    「我就是知道那時候做錯了，所以才想要……」

    鄧子翔只說了這兩句話，但都因為晶晶過于生氣，所以把他的話給打斷，沒有把話說完。

    「怎樣？」柯佳文笑著問，「想到了什么嗎？」

    「其實當天，我一直都很生氣，所以沒給他機會說話。」晶晶頓了頓，「可是，可能他并沒有想要跟我道歉啊。」

    柯佳文笑了笑，「既然他那天肯幫你說話，我就覺得他的人其實不壞，我認為他那天一定有想過向你道歉。」

    「……可是，就、就算他道歉，我也還不會這么輕易原諒他的！」晶晶咬了咬下唇。

    「先申明，我沒有偏幫他。但你都會說當時只是國小，是男孩子比女孩子還不成熟的年紀，可能他只是想故意鬧一鬧你。」柯佳文把洗過的盤子用布抹乾，「男孩子為了要吸引女孩子的注意，可是會做很多沒經過大腦的事。我告訴你這些，其實也是為你好。都討厭這么多年了，你不覺得累，也很不開心嗎？是不是時候該放下了？」柯佳文微笑地看著晶晶。

    晶晶的眼珠不自然地轉向左又轉向右的，「可是，我想到他還是會覺得很生氣。」

    柯佳文敲了一下晶晶的頭，「你啊，做人可不能這么小氣。」

    晶晶抿了抿嘴。

    如果可以，她當然也不想要討厭鄧子翔啊。但鄧子翔就是做了這么過分的事，要她怎么可能忘記？

    「如果他真的知錯了，也向你道歉，那他其實也值得被原諒吧。」柯佳文又說，「當然，原不原諒取決于你。」

    晶晶怔了一下，說不出什么話來。

    晶晶從來就沒想過要原諒鄧子翔，但聽了柯佳文說的這些話，她卻感覺到心里面被綁得緊緊的繩索，好像解開了一些。

    她不否認，一直討厭人真的很累，單是避開他，就是一件身心貧乏的事了。

    不知道為什么，現在的她竟然會有「如果鄧子翔向她道歉，她會考慮原諒」的想法……

    「柯佳文。」

    「怎么？」

    「你就是我的小天使吧？」

    「什么？你在說什么啊？」柯佳文笑。

    「在我mama還在世的時候，我覺得她就是我的天使，很照顧我、把我的一切都打理得妥妥當當。只要我不開心，她馬上就會發現。她不會問我發生了什么事，但只要看見她，我就會把心里所有的委屈都說出來。她會專心地聆聽，再把她的想法告訴我。我變得很喜歡跟她分享，總是很自然地就把學校發生的所有事都告訴她。」晶晶望向柯佳文，「我覺得你挺像我mama的。」

    「你該不會在說我老吧？」柯佳文笑說。

    「我是在說你和我mama一樣，是我的天使。」晶晶微笑，「或許你是mama派來的天使吧。見到你時，我也會很自然地把心里的話都說出來，特別是你也會發現我不開心，也會告訴我你的想法和意見。你也總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根本就像是我的第二個mama，不，應該說你是哥哥吧。」

    「你還記得我說寫信給我的小天使嗎？他也非常了解我，總是知道我在想什么、擔心什么。所以，應該說你們三個都是我的天使。」

    柯佳文沒有說話，晶晶以為是自己說了太多奇怪的話，所以嚇著了他，「沒啦，我也只是說說而已，希望你不要介意。」

    柯佳文呆呆地望著晶晶，眼神像是有千言萬語想說出來，但嘴巴卻一直都是緊閉著的。

    「柯佳文，你還好嗎？」晶晶擔心地問。他該不會真的是因為她說的話讓他嚇到了吧？

    「晶晶，其實……」柯佳文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眼神有些空洞。他欲言又止的表情，讓晶晶更加地擔心。

    「柯佳文，如果是我剛才說了令你不安的話，請你把它給忘了。」晶晶在心里責怪自己不應該把這些話說出來，雖然柯佳文和mama一樣讓她有安心的感覺，但他始終不是mama，只是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好朋友，跟他說這些，他一定覺得很奇怪。

    「對不起，柯佳文。你……」

    柯佳文突然給了晶晶一個爆粟。

    「你在緊張什么啊，陳晶晶？你是笨蛋嗎？」柯佳文笑著問，「你有說了什么令我不安的話嗎？」

    晶晶愣了愣，搖了搖頭，「可是……」

    「還可是什么？知道自己被一個人信賴，這是件很開心的事，為什么會不安啊？」柯佳文抱著胸笑了笑。

    「呃……」

    「還呃什么？那你爸爸呢？我沒聽你提過你爸。」柯佳文問起了晶晶爸爸的事。

    「我爸……」說到爸爸，晶晶的一顆心就往下沉，「mama還在時，我跟爸爸的感情是還不錯的。可是mama去世之后，爸爸開始忙于工作，我們很少見面，所以沒有時間交談，漸漸就變得無話可說了。」

    「我其實有很多話都想跟他說，但一直都說不出口。除了因為太久沒交談很不習慣，也因為想要說的時候，又會擔心他是不是不想聽我說話……」

    柯佳文又敲了晶晶的頭，「你啊，怎么會有爸爸不喜歡跟女兒交談？我覺得他才是擔心你不想跟他交談的那個。」

    「我沒有啊！」

    「所以啊，你就要讓你爸爸知道啊。」

    「可是……」

    「晶晶，我告訴你，有的時候想太多，就會什么都做不好。很多事情，都是我們自己以為是這樣，但或許并不是這樣呢？」柯佳文頓了頓，「你討厭的那個人，他或許也真的是知錯，也想跟你道歉呢？」

    「干嘛又說這件事？」

    「哈，只是要你的想法不要這么偏激而已。把自己的想法放在別人身上，是我們時常犯的毛病。就算你多了解一個人，但我們畢竟不是他們，所以不可能完全知道他們在想什么。」

    晶晶默默地點頭。

    「你自己回家再慢慢想想我說的話吧。我們現在還有任務。」柯佳文推著晶晶的背，「孩子們都等不及了！」

    「還有一個問題。」晶晶突然想到。

    「什么問題？」

    「所以你剛才會因為我說的話而感到不安嗎？」

    「唉，你很執著這個問題耶。你看我像不安嗎？」柯佳文笑著問。

    「不像，你看起來很開心。」柯佳文一直都在笑，的確看起來很開心。

    柯佳文大笑，并沒有否認，也沒有回答。

    所以是？

    柯佳文沒有感到不安？還覺得開心嗎？

    晶晶的嘴角不自覺地往上翹。

    果然沒錯，他就是mama派來的小天使啊。

    「小朋友，你們想聽什么歌啊？」

    晶晶、柯佳文和孩子們坐在院子里，柯佳文調著吉他的音準，晶晶才要把長笛拿出來，但孩子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點歌了。

    「小星星！」

    「不要，我要外婆的澎湖灣！」

    「我要童年！」

    「我要這首！得兒鈴鐺飄一飄～得兒鈴鐺飄一飄～得兒飄～得兒飄～」這小女孩還唱起歌來。

    晶晶笑了笑，「這些不是老歌嗎？他們怎么會這些歌啊？」

    「梅姨很喜歡這些歌，所以時常都會教他們唱。」柯佳文笑著撥動鉉子。

    「佳文哥哥，為什么羊毛哥哥今天沒有來？」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嘟著嘴走前來。

    柯佳文摸了摸她的頭，「羊毛哥哥今天有事，所以不能來。沒關係，今天有晶晶jiejie。」

    小女孩失望地點點頭，然后走向晶晶：「晶晶jiejie，我要聽小毛驢。」

    「好啊。」幸好晶晶已經學吹過這首歌了。

    「佳文哥哥？」晶晶對柯佳文眨了眨眼，「準備好了嗎？」

    柯佳文笑了笑，「好了。」

    晶晶拿起長笛，嘴巴對著嘴口，向柯佳文點點頭，他們同時把小毛驢的旋律給演奏出來。

    原本吵個不停的孩子們一聽見旋律，馬上就跟著音樂唱出歌來。

    「我有一隻小毛驢我從來也不騎，有一天我心血來潮……」

    有的孩子也跟著輕快的曲子跳起了舞來，看著他們如此沉醉在音樂和歡樂里，晶晶也感到非常高興。

    今天來這里果然沒錯。

    一連演奏了幾首兒歌，晶晶和柯佳文說想休息一會兒，梅姨也正好把柯佳文帶來的小餅乾派給他們吃。

    「他們真的好可愛。最大年紀的已經是那個女孩吧。」晶晶看向一個長得比較高大，綁著雙馬尾的女孩。

    「對啊，她叫瑜箐，今年十歲。其他的小朋友都是五至八歲。」柯佳文把吉他放下，然后拿起放在一旁的水瓶喝水。

    晶晶看著柯佳文的吉他，好奇地問：「你的吉他彈得很不錯，是自學的嗎？」

    「哦，算是吧。」柯佳文點頭。

    「不是你媽教你的嗎？」

    晶晶轉頭，鳳盈姐拿著切好的蘋果遞向他們，「你們吃不吃水果？」

    「不了，謝謝。」晶晶搖頭。

    「我也不要，謝謝。」

    「對了，佳文，剛才你說你的吉他是自學的。不是你媽教你的嗎？」鳳盈姐吃著蘋果問。

    柯佳文笑了笑，「我媽也只是大概教了我一些指法，多數都是我自學的。」

    「你媽也會吉他？」晶晶感到有些驚喜。

    「是啊。你看，有孩子要過來了，應該是又要來點歌了。」

    「這次會是什么歌啊？」晶晶有點期待地看著走前來的小男孩。

    「我要哆啦a夢的主題曲！」小男孩大喊。

    「好好好，你等一下喔。」晶晶微笑說，她拿起手機谷歌它的樂譜，「哥哥jiejie不是什么歌都會，有些不熟悉的需要練習一下。」

    「好，我會等的。」小男孩笑嘻嘻地說。

    「這首我沒彈過。」柯佳文也拿起手機看了看樂譜，「c，c，g7……」他喃喃自語。

    「柯佳文，這首我沒什么信心耶。」這是晶晶看了樂譜后的感想，沒吹過的曲子，她擔心會吹不好，「不如這首就你彈奏就好？」

    「好，我試試看。」柯佳文微笑，先彈了幾個音。

    「我幫你拿手機。」晶晶把長笛放下，坐在他的旁邊，近距離看他彈吉他。

    柯佳文一邊彈，一邊哼出歌曲。

    晶晶看著他的左手更換著了不同的指法，也輕輕地跟著哼唱。

    「這里怎么怪怪的？」柯佳文一直重復彈著幾個音。

    晶晶看了看柯佳文的指法，「啊，我看你把這里彈成c，這個是g，不是c，c是下面的最后……」

    柯佳文怔了怔，才說：「你原來也會吉他。」

    「啊？沒有啦，我……」晶晶頓了頓，「只是大概懂一些。」

    「佳文哥哥，你好了沒啊？我現在就要聽啦！」小男孩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好了好了。」柯佳文無奈地笑，馬上就開始了歌曲的前奏。

    近距離看著柯佳文彈撥吉他鉉，晶晶的腦袋驀地出現了另一個彈撥吉他鉉的手。

    晶晶抬頭，看著柯佳文笑著的側臉，她的眼前又突然換成另一個她再也熟悉不過的臉。

    她閉起雙眼。

    這是晶晶一直都不愿意回想的事情。

    是一件連柯佳文都沒辦法如實告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