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三節 天倫之樂可以重新補上的
阿嬤被送進急診室后,我立刻撥了電話給爸媽,電話那頭的他們當然是又急又擔心,一人一句說馬上開車下來,只是何時電話被掛斷的,我卻忘記了。 陳潔奇陪我坐在一旁,他的手還緊握住我的手,我不敢肯定是不是他的功勞,但我的心的確慢慢的恢復正常跳動;恐懼還是有的,但也慢慢濃縮成一團,被我緊緊鎖在喉頭,吞不下,吐不出。 「花飛,現在可以跟我說一下事情的發生經過?」 「追根究柢,就是阿嬤年紀大了,我們還讓她去撿回收!」 「這件事我們不是有談過了?撿回收是阿嬤的樂趣跟工作,不能把它們混為一談。」 我瞪著陳潔奇,搞不懂他為什么每次都要跟我唱反調,本來心里對他的感激全都被擠壓在最底處去了。 「我很謝謝你幫我。」我扳開他的手,從他手心傳渡來的熱度完全揮發不留馀溫。 「我也很欽佩你的危機處理,但事情的發生經過就不用再說了。」 陳潔奇愣愣的望著他的手心,一臉失落與無辜。我知道那種感受,那叫做好心被雷親,可是我不想再提了,一切都怪我們子孫不孝,才會讓阿嬤吃到這么老還不能好好養老! 「花飛……我不是在怪你,我只是想幫你瞭解事情的全面,阿嬤為什么會突然跌倒?是營養不良?是腳踏車壞了?還是其他原因等等的,我們都得釐清,不然等阿嬤腳好了,同樣的事情還是有可能再發生的啊!」 「所以我們,不對,是我應該想辦法讓阿嬤不要再撿回收。她年紀都這么大了,任何有風險的活動都得避免,這些我也都知道,但還是無法阻止今天這樣的情形發生!」 「我不是那個意思啊。」 「但我就是這么想的,陳潔奇,她是我的阿嬤,我得替她回避任何風險,這才是我該做的。」 「這些不應該是你來做啊,要做也是你爸媽做,他們才是最應該負責的人!」 我搖頭不語,不看陳潔奇是不是還想表達什么,又是如何一張可憐兮兮的臉,只低頭把玩著手機,心卻也不在這上頭。 急診室的門開了,醫師從里頭走出,陳潔奇比我還快的跑到醫師面前,急切卻又穩重的問:「醫生,請問病人狀況如何?」 「病人的外傷已經都處理好了,除了左腳扭傷以外,我們還得再安排照x光、頭部掃描,畢竟病人80歲了,還是詳細檢查得好!」 醫師一說完,護士便上前表示需要替阿嬤辦理住院手續,好安排后續的檢查事宜,陳潔奇笑著說好,不由分說的又把我拉去,護士問了阿嬤往常的身體狀況,他也回答得一清二楚,我站在他身后,默默的看著他幫阿嬤把住院手續辦好。 不由得,我脫口而出:「你比我做的還好。」 「什么?」 「你比我還適合當阿嬤的孫子呢。」 「沒有這回事。」陳潔奇搖頭,他笑意暖暖地傳來,像顆小太陽,「你才是溫阿嬤的孫女,溫樺飛。」 他叫我的真名了,卻也不怎么令人開心。 「我真心的感謝你,謝謝你這十五年來如此用心的陪伴我阿嬤。」 陳潔奇知道阿嬤十五年來有多少次感冒,又有多少次受了小傷,而我一次都不知道。 他聽見我稱讚他,又笑得像是一朵小白花,輕朗又朝氣的說:「我也很喜歡阿嬤,而且能幫你照顧阿嬤,我不覺得這是件壞事。」 「你的嘴巴怎么會甜到連螞蟻都不想爬了啊?」 「你的形容詞真奇怪。不過我說的都是真的,如果我不幫你,又有誰能幫你了?」 「說得也是。」 護士喊著我們,說已經幫阿嬤安排好病房,我們陪著護士將睡著了的阿嬤推到病房去,她又表示檢查的事還沒安排好,急忙飛快的離去,只留下一抹白色的影子。 我坐在病床旁,看著阿嬤又更加憔悴的臉龐,心里便替她感到又苦又痛,好不容易等到爸媽趕來,這提得老高的心,終于可以把它推回去了。 「花飛,你要不要先回家休息?」當我讓出病床旁的位子時,陳潔奇把我拉到一旁,關心的問。 「你先回去吧,謝謝你陪我到現在。」 「要回去一起回去。」他堅持。 「我要等阿嬤醒來,你先回去,我們還要開家庭會議。」像命令小孩一樣的趕陳潔奇回去,他雖一臉不愿,多看我幾眼,又看了一眼阿嬤、我爸媽后,慢慢的轉身離去。 我一轉回頭,爸劈頭就問:「你阿嬤是怎么跌倒的?」 我電話中也只跟他說阿嬤跌倒了,沒有交代完整,現在看爸一臉心急,卻突然不想告訴他,想讓他也嘗嘗我那時的手足無措,讓他知道阿嬤并不是他可以丟在家鄉默不關心的。 「樺飛,你爸在問你呢,阿嬤怎么跌倒的?」這下換媽開口問。 「如果你們回來,只是問阿嬤怎么跌倒的,而不是問阿嬤現在狀況如何,那你們也可以走了,阿嬤我自己顧。」 我幫他們開了門,冷淡的作了個請。 「說這什么話!」爸怒斥。 很難得他會發脾氣,平常他雖然愛唸,但很少動怒,媽趕緊拍拍他的背,要他緩緩脾氣。 「樺飛,別這樣說話。我們都是關心你阿嬤,你爸爸心急了也就只是這樣,你把情況說明白了,你爸爸也好處理事情啊。」 我從來不懷疑他們的孝心,他們就跟我一樣,也是把阿嬤放在心頭上的,只是我們都一樣,不是把孝心擺在阿嬤身邊,不是以阿嬤以為的天倫之樂來孝順,所以我也沒有資格怪他們,我又憑什么再以阿嬤的苦痛來折磨他們? 「阿嬤是去撿回收太累,天氣又太熱一時重心不穩跌倒的,但是醫生說還要再安排進一步的檢查,所以初步來說如此。」 爸媽皺著眉頭,會意的點頭,他們紛紛回到病床旁,一個幫阿嬤把額際的頭發撥開,一個則是坐在病床旁的位子上,靜靜的等著阿嬤清醒。 時間有一刻是靜止的,阿嬤思思念念的親人都到齊了,爸媽的愁容、阿嬤的憔悴,這幅天倫之樂似乎是褪色了,不過色彩可以補上,天倫之樂當然也可以重頭開始。 阿嬤的睫毛突然一陣顫抖,那是快清醒的徵兆,但他們都沒發現,我故意大聲地問:「爸,媽,等阿嬤出院,你們把她接過去住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