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三節 一點飛鴻影下
阿嬤吃完飯就去午休了,本來我也有些睏意,但我勉強逼自己清醒,這睡到十點才起床的人有什么資格再睡午覺? 我先在房間里做想像練習,假如今天還是買不到機車,那我就得學會怎么騎腳踏車,等練習到一定程度時,我信心滿滿的出去牽腳踏車,找個陰涼處開始奮斗。 首先,這個古早味腳踏車座墊比一般的還高,而且是高出許多;再來,它無法變速;最后,它其實生銹得很嚴重,估計再騎個一年肯定暴銷。 先做了初步的評量后,我小心翼翼的跨上腳踏車,努力的保持平衡,然后往前騎,一開始很順,直直騎都不是問題,可偏偏在轉彎的時候,碾到了小石頭,人都還來不及啊啊的尖叫,便很成功也很不幸的「壘蠶」了! 幸好皮厚,而且最近都沒怎么運動,胖了不少,只有手掌擦了一點傷,紅色的血珠緩慢的冒出,一滴兩滴,便凝固不動了。 奇怪的是,我是會騎腳踏車的啊,國中騎了三年的腳踏車,放單手、雙手都難不倒我,同學朋友們都羨慕我這個技能,怎么現在一騎就倒啊? 想不死心再來一次,結果腳踏車先一步讓人牽了起來,那個好心人渾身散發著好心人的模樣,結果一看臉,還不就是那個陳潔奇,等等,今天第幾次見到他了? 三次! 我們有熟到一天見三次嗎?可是就算他現在不出現,晚一點要去看機車,我們還是會見第三次面,所以買車的欲望還是說服了理智。 「謝謝。」 人以禮待之,他人必以禮回之。所以我乖乖的道謝,然后將手心的血珠輕輕的抹去,他應該沒看見我剛才的蠢樣吧? 「你不會騎腳踏車?」 「會!我會!」不想被人看扁,志氣這種東西雖不是人人都有,但至少我有。 「可是我剛剛大老遠就看見你摔倒,很想在你倒地之前扶你,但遠水救不了近火。你現在還要再試一次?你受傷了不是?」 「沒什么傷,別大驚小怪的。」 「那你為什么要騎腳踏車?」 我想把腳踏車拉過來,陳潔奇硬是將腳踏車抓得死緊,那眼神有我蹧蹋了腳踏車的意味存在,一時氣從心來,那種做事不順心也不順的鬱氣被這么一件小事,給激了出來了。 「我買不到機車就只好騎腳踏車,這還需要問嗎?」 「我想早點起床陪阿嬤去撿回收,我不想讓她再這么辛苦,而且天氣這么熱,如果她一個人在外面昏倒怎么辦?所以有機車才方便啊,但現在買不到機車我也認了,努力學騎腳踏車還被責問! 對,我知道我現在才想彌補阿嬤來說太晚了,不過至少從這一刻起,我是陪伴在她身邊的,連這么一點努力都要被抹煞,那你還想要怎么樣?」 氣憤一直像蒸氣一樣往外噴發,目標不是陳潔奇,而是一種壓力,在阿嬤的生活里產生15年空白的壓力以及意識到阿嬤愈來愈老必須做得什么彌補她的壓力,如果可以將它噴得愈遠愈好。但是當氣憤過了,理智稍稍回復一些,就會發現陳潔奇被颱風尾掃到,他那清秀的臉龐漲紅了,在我讀來是充滿了尷尬與不安,啊,老脾氣又犯了! 「那個……」我試著挽救一些,可是說些什么?我很少安慰別人,我其實也很少這樣爆發的啊。 「所以你覺得我很討人厭?」 什么?我從來沒說過這樣的話啊! 「從來沒這么覺得過!」 「可是你剛才說的一字一句都是針對我,是不是我一直叫你花飛,你不開心?」 「沒有……花飛,花飛這個名字我還可以接受啦。」 這大熱天里,我的后腦勺竟然開始冒冷汗,想不到陳潔奇受了傷會是這樣的反應,一副小孩子難過討糖吃的模樣! 「那我幫你把腳踏車牽回去放,再一起去看機車?」他苦瓜臉瞬間變成小白花,笑得開心極了,而且我發現,我竟然松了一口氣。算了,是我理虧在先。 「你怎么那么白啊。」 「什么?」 「沒什么,就是你好像不容易曬黑的意思。」 他牽腳踏車回去的速度也很快,但騎車就不快,我們這次騎去隔壁鎮,那里比較熱鬧,繁榮的街道也不只一條,所以機車行更多,這次總算在一家機車行看見中意的了。 「這臺紅色的不錯。」我說。 「我覺得銀色這臺不錯,買車最好還是買不顯眼的好。」他突然小聲的說:「而且哩程數是會造假的,那臺車看起來中等,店家雖然有整理過,但還是看得出刮痕很多,表示這臺車常常摔,不太優。」 他觀察的很仔細,我不由得再細瞧那臺紅色的,也跟著說:「而且胎紋一邊薄一邊厚,它以前的主人喜歡壓車?」 陳潔奇看我也學他輕聲細語,笑著回:「這我就不清楚了。」 「那銀色那臺好了。」 「可是那臺銀色被別人訂走了。」 我頓覺晴天霹靂,「那怎么不早說?害我愈看愈中意它!」 「我只是順便灌輸你選車的眉角,剛剛老闆有說只剩紅色這臺可以賣,你沒聽見?」 「我沒聽見。」我轉個頭,翻了白眼。 「那我們還不換別間?」 我拉著陳潔奇往外走,陳潔奇自顧自的笑著,還跟老闆寒喧了幾句才肯坐上野狼。 「發動啊?為什么不發?」 「花飛,我肚子餓了。」 「那我們先去買吃的。」 「花飛,天快黑了。」 「可是我們還沒買到機車啊!」 「花飛。」他又喊我的綽號,這綽號現在如影隨形的跟著我,想裝作沒聽見都難。 「買機車不能急,阿嬤自己去撿回收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你該先試著放過自己,別把自己逼那么緊才對。」 「我都錯過15年了,還不算久?」 「就因為阿嬤已經等了15年,所以她不差這么一天兩天的。」 我拍拍他的手示意他發動機車,他也聽話的發動了,但油門遲遲不催,我盯著他的后腦,忍住想一掌打下去的衝動。不過說實在的,他說的也有道理。 他怎么看事情的角度都跟我不一樣?他書有讀的比我還多年了? 「所以你就是想吃飯才說這些道理?」 「當然不是啊,只是希望你瞭解,買機車忌急。」 「我不急,我只是想要快一點。」 「買車還得看老闆的為人,就像剛剛那個老闆,笑中帶著詭異,如果你選了那臺紅色的,可能就中了他的計!」 「你是不是推理片看太多?」 「我不看推理片的。」 「所以我們現在呢?」 「天都快黑了,再等我們騎回去就完全黑了。你難道不用準備晚餐給阿嬤吃?」 對厚,我都忘了跟阿嬤約好晚餐要吃麵,但家里沒有麵,我得先去買麵條,還有其他配料,但這些都還是需要去超市買。我看了陳潔奇一眼,在想,為什么在這村子里就只認識他一個人,才會想買什么都得拜託他幫忙? 「怎么了?怎么這樣看我?」陳潔奇一直維持轉頭看我的姿勢,所以對我的表情是一清二楚,想瞞騙他都沒道理。 他雖然看起來清秀好欺負,其實個性很硬氣固執,堅持的事會以自己的方式貫徹到底。但我也不是會被欺負的人,更不服氣被他說道理的時候,我成了一個小孩樣,所以跟他裝傻到底的這點能耐,我還是有的。 「我怎樣看你了?」 「沒、沒有,算了,我載你回家吧。」 結果他沒配合我的劇本演,這算什么啊?臨陣脫逃? 「欸,等等,我想去超市買東西,你可以載我去嗎?」 「可以,坐穩了。」 我們往回家的方向去,不想再看他的后腦勺,只好往天空瞧。這地面上已經漸漸轉黑,可天空還是那樣明亮;如果這時是在都市,地面華燈初上,但大樓林立看不見天空,就別說天空是亮還是黑了。 「你在看什么?」 他突然出聲,把出了神的我喚醒,原來已經到超市了,他停好車,卻不敢亂動,只能再轉頭看著我。 「我在看鄉下的天空跟都市的天空差在哪里。」 「差在哪里?」 「鄉下的天空很遼闊,昨天云很多,陽光很強的時候云會反射,四處都亮得刺眼;今天云就比較少,所以看得見藍色的天空。你看,夕陽把它附近的云都染成紅色的了!連你的臉也有染色耶!」 陳潔奇那清秀顯白的皮膚被晚霞給染了一層粉色,把他整個人都柔化了,再加上他那淺淺的笑容,還有嘴角竟然有一點梨渦,夢幻的有些不可思議,好像他這個人就是夕陽畫里的人物。 他也看向西方晚霞,然后低喃:「孤村落日殘霞,輕煙老樹寒鴉。」 「你在說成語?」 「現在站在這個角度,一望無際,夕陽馀暉灑在我們那個落寞的村子上,好像在催促我們趕快回去把燈給點亮,把家人寂寞寒冷的心給溫暖了。」 「是啊,我們得趕快回去才對。」我滑下車準備要衝進超市,進行一分鐘採買。 「那不是成語,但我忘記出處了,高中的時候有讀過,突然有感而發而已。」 「好,那你再繼續回想一下出處,我趕快進去買,時間有限。」 我衝進超市,往生鮮區邁進,買了所有煮麵用得到的東西,很趕,卻又無法打電話回去叫阿嬤別又自己先煮了,我遲到是我的錯,但我想吃麵,我想要親自煮麵給阿嬤吃。 可能是晚餐時間的緣故,柜臺沒什么人結帳,等我衝出超市,剛好不過一分鐘。 「這么快!」陳潔奇有些錯愕,他可能還沉浸在什么輕煙老樹的意境里,不過我催促他趕緊發動油門,然后叫他這一次騎車快一點,時速快五公里也好,總而之言,就是快。 回到家后,我本來跳下車就要奔進屋了,陳潔奇卻把我拉住,他指著我的安全帽還沒卸下來。 「噢!安全帽還你,謝謝你今天陪我去看機車。」 他點點頭,卻還一副有話要說卻不說的模樣。 奇怪,不就是他趕著我回家嗎?現在我想回家了,他卻又這副表情? 噢,難道他是在等我道歉? 「那個,今天對你發脾氣是我的不對,但你明天還會陪我去看機車吧?我有預感明天就會買到了!」 他終于笑了,卻說了不著邊際的話:「下一句是,一點飛鴻影下。晚安,花飛。」 「好,晚安。」 雖然摸不著頭緒,也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扮起文青,但阿嬤還在等著我的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