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沙克達依據王蘭花之言,帶著鬼魂之淚任那股冥冥之中的引力把他牽去地府。地府里沒有刮陰風,讓他飽受疼痛折磨的魂體放松了許多。 陰差帶他去了第四層孽鏡地獄,照出他這一世所犯的種種罪過,之后引沙克達去別的層又是下油鍋又是拔舌。 沙克達犯的罪比他想象得要多,他都忘了自己原來殺過這么多人。他在地獄里受了兩千八百六十年的刑罰,雖然焦急擔心人間的薇薇,但也無可奈何。 等沙克達服完刑從地府出來,已經是八年后了。他投胎成了一只貓,剛出生時眼睛都沒睜開,全身臟兮兮濕淋淋,首先感受到母貓的舔舐,然后聽到一個年輕的女聲說:“哎,這只小貓怎么不叫啊?” 一只大手把他抓了起來,這種被別人控制的感覺讓沙克達很不舒服,于是他發出了叫聲:“喵——” 另一個女聲說:“這不是叫了嗎?”大手把他放了回去,他聽到兩個人都在笑。 這聲音聽起來不像他前世認識的人,沙克達并不意外。投胎前陰差告訴他會投胎到S市一只流浪貓的肚子里,這倒是方便他長大后去找薇薇。就算他投胎到大洋彼岸也不要緊,他一定會想辦法回到她身邊。 沙克達還沒睜眼時睡在母貓柔軟的皮毛上取暖,專心致志長身體。吃奶時被他的兄弟姐妹擠到,他不耐煩了就給它們幾爪子,把它們趕走。母貓發現這只小貓格外霸道,揍得其他小貓要等他先喝得肚皮溜圓才敢來吃奶。不過母貓并不會干涉他,動物世界不講文明,只遵循優勝劣汰自然法則。 他四個月大的時候學習捕獵,吃蟲子對曾經做過人的他來說雖然有些惡心,但他并不挑食。他知道自己接下來要走很遠的路,這條路只能他自己走,路上不可能有誰在身邊幫助他。他早就下定決心了,只要是能獲取養分讓他發育的東西,他都能毫無顧忌地大口吃下。以前人類的祖先還沒開始種地時,也會捉昆蟲吃,沙克達心想,昆蟲是高蛋白。 沙克達在水坑里看過自己現在的樣子,是一只黑白相間的幼貓。他看不到自己的全貌,只能看到他眼睛往下到肚子一整片都是白毛,往上是黑毛,像戴了張黑色假面。他四個爪子是純白沒有一根雜毛,但四條腿外側是黑色的,宛如披了件黑外套。 沙克達學了兩個月的捕獵,等他正式啟程后,他發現在人類世界獲取食物其實非常簡單,都不需要他捕獵。隨便找個小區,能看到定點投喂流浪貓的食盆,每天會有志愿者在里面裝上貓糧和干凈的水。 不過沙克達對這些食物不完全信任,他知道有些居心叵測的人會在貓糧里下毒,毒死流浪貓。所以沙克達總是等別的貓先吃,看它們吃完無事后再去吃碗里的貓糧。 他夜里趕路,白天睡覺,盡量避免和人類接觸。許多流浪貓的領地意識很強,現在的他還未成年,打不過成年的流浪貓,闖入別的貓的地盤遇到了主人只能跑。 城市里除了流浪貓,還有不少流浪狗。流浪狗超過叁只聚集在一起就會有自發的捕獵行為,狗群讓他尋找薇薇的這條路變得九死一生。 幸好他生性警覺,盡可能挑樹多的路走,遇到狗群趕緊上樹,等狗走了再下來。沙克達恨死那些遛狗不牽繩的人了,他被大型犬追得魂都要嚇掉了。金毛尋回犬等犬種對人類很親近,但對比它們體型小得多的動物時,攻擊性格外強。 平時沙克達在路上散步看到人牽著的薩摩耶、哈士奇,不會覺得有什么,現在卻要遠遠繞開。大型犬和中型犬就算了,他媽的誰家放的泰迪追著要日他。 在沙克達心目中,單槍匹馬朝他沖過來的泰迪犬恐怖程度絲毫不亞于狗群。他一邊拔足狂奔找樹一邊在心里拼命向薇薇道歉:對不起,強jian了你那么多次的我真該死啊。 即將上樹的那一刻,他的尾巴尖被泰迪抱住,還好只是尾巴,就差那么0.01秒他險些貞cao不保。他一口氣爬到樹杈上,驚魂未定地向下望,泰迪看日他不成,遺憾地日了一會樹就走了。 沙克達趴在樹杈上悲哀地想:也許在薇薇眼里,他就是一只性欲堪比泰迪的大型犬。過去他仗著自己體型和力量的優勢,從來沒有站在她的角度考慮過她的感受。其實他還算幸運的,能帶著記憶重返人世,他寧可去地獄受兩千年的刑也不愿在薇薇有生之年做她看不見的幽靈。 和那些宗教宣傳的不同,惡人不一定有惡報,是否受刑是自己選擇的,他也可以選擇喝一碗孟婆湯直接轉世,但他有著必須回到人世的理由。 沙克達在地獄受刑的那兩千多年里只是麻木地接受刑罰帶給他的痛苦,就和坐牢期間一樣,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懺悔過。他那兩千多年里懺悔的時間加起來還沒有他看到田龍仁性虐待薇薇時要多,這會被泰迪追著日才有了發自內心的悔悟。 沙克達在橋洞下躲雨打了個盹,夢到自己的旅途和狗群,沒有夢到他日思夜想的薇薇。這里又冷又濕,他睡得并不好,夢到泰迪就嚇醒了。 他花了十幾天時間,歷盡艱辛找到了前世他們的家。他觀察了幾天,薇薇沒有搬走也沒有再婚,過著深居簡出的生活。快遞員把東西放在門口,她會開門出來拿。他沒有看到長青,這讓他有些不安。 沙克達在灌木叢里鉆來鉆去,把自己弄得臟臟的,又把自己左前爪咬傷。他從柵欄的間隙鉆過去,拖著傷腿一瘸一拐地走在在院子里。 薇薇透過玻璃門看到它,如他意料的那樣開門出來察看他的情況。 薇薇在他面前蹲下,把手放到他面前讓他聞一聞。沙克達變成貓后嗅覺靈敏很多,在她手上聞到了橘子的香氣。她輕輕撫摸他的腦袋,看到他受傷的爪子,她露出了同情的眼神。 現在是夏天,她穿著吊帶裙,胳膊和腿上有紅色的斑點。沙克達想到一種病,斑丘疹。他不曉得薇薇是怎么擺脫田龍仁的,也不笑得她是怎么得了性病。可能是田龍仁傳染給她的,也可能是她亂交染上的,畢竟被他囚禁過后薇薇就不再自尊自愛了。 她絲毫不嫌棄他身上的塵土和枯葉碎屑,將他抱了起來。薇薇見他爪子傷勢不重,決定先給他洗澡。 在浴室里,沙克達很人性化地抬著受傷的爪子,薇薇一邊用花灑打濕他的毛發一邊和他說話:“這么親人,不怕洗澡,你不是流浪貓吧?是走丟的嗎?”她聲音十分難聽,嘶啞程度和他前世自毀聲帶后的差不多,就像得了重感冒似的。 他沒有辦法回答,但薇薇心中自有答案。 薇薇給他洗完澡,用干浴巾手動把他擦成半干,找出繃帶包扎他的左前爪。她家里沒有吹風機,平時吹頭發都用烘干機,總用毛巾擦還是太麻煩了。她抱著沙克達在沙發上坐下,拿起手機下單了寵物烘干機。 沙克達頭枕在她柔軟的胸脯上,薇薇沒有穿胸衣,他靠在大片的軟rou上,舒服得都有點想睡覺了。薇薇一手扶著他,一手拿手機,又選購了貓窩、貓糧、貓砂盆、貓抓板等一系列寵物用品。 她想了想,給他拍了一張照片,發到別墅區的業主群,問:“這是誰家丟的貓嗎?” 沙克達內心瘋狂吶喊:我不是,我就是流浪貓!你都買貓窩了還猶豫什么,快收養我! 饒是他心理活動復雜,也不能拿手機給她打字什么的,他怕她知道這具貓身里是個人后不像現在這般親近他。 為了表達對她的喜歡,沙克達趴在她肚子上用受傷的爪子開始踩奶。雖說是踩奶,他不敢真的踩奶,擔心引起她的反感。薇薇秀眉微蹙,發出輕微的呻吟。沙克達心里一沉,想到她肚子上可能也有斑丘疹,他大概是弄疼她了,于是他立馬不踩了。 沙克達“喵”地叫了一聲,朝她眨巴著眼睛,這是另一種貓對人表示喜愛的方式。 薇薇誤解了他叫聲的含義:“餓了嗎?我去給你做飯,你這么乖,就叫你小乖吧!” 小乖……也還行吧,總比咪咪要好聽。沙克達郁悶地想,趁她離開,爬到沙發上四下張望。站得高看得遠,他一下子看到那邊桌上擺著兩個骨灰盒,尾巴頓時像旗桿一樣豎了起來。 他跑到那張桌子前,踩著椅子上跳上去,看骨灰盒上貼的照片。嚇他一跳,還以為是她爹和她兒子的骨灰盒,虛驚一場,原來是寇布拉和那美的。 寇布拉身體不好死得早他可以理解,薇薇的好朋友還年輕,怎么就英年早逝了?沙克達覺得其中另有隱情,不過她朋友死不死的不重要,他更在意長青去了哪里。 薇薇從冰箱里找出雞rou,撕成條狀,用盤子裝著放在地上,又用一個碗裝了純凈水緊挨著它放。 沙克達過去毫不客氣地埋頭吃了起來,中途他抬頭看見薇薇扶著膝蓋,笑吟吟地望著進食的他。 沙克達心中一暖,自打mama去世后他再沒信任過任何人,如今薇薇可以說是全世界他唯一信任的一個人了。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傷害他,哪怕他是貓不是人。她會保護他,為他遮風擋雨,有她的地方就是他的安身之所,他堅信這點。 沙克達吃完碗里的雞rou,又喝飽了水,心滿意足地舔著自己的爪子,故意表現得像一只貓一樣。 薇薇剛想笑,忽然一陣劇烈的咳嗽,表情看上去痛苦不堪。她稍微彎了彎腰,疼得齜牙咧嘴。 看來薇薇的病情遠比他想象得要嚴重。沙克達咬緊了牙,他不知道薇薇這八年經歷了什么,但如果他還活著,他敢保證她絕對不會得性病。他想起田龍仁和他豢養的那些性奴,心中涌起無限的恨意,真想把他千刀萬剮。 說不定那個混蛋現在已經死了,沙克達這樣安慰自己,盡管他清楚以田龍仁的財力和權勢會因為性病而死還真不容易。 薇薇上廁所的時候沙克達大搖大擺跟進了衛生間,反正他現在只是一只貓。薇薇果然沒有在意,脫了褲子在馬桶上坐下來。薇薇的皮膚一如他記憶中那樣白皙,那些粉紅色的斑點點綴她的皮膚,就像毒蘑菇表面都會帶有特殊的圖案。 薇薇洗澡的時候,沙克達也在浴室里盯著她。他看到斑丘疹遍布她全身,薇薇左腰眼上的蝴蝶紋身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塊潰爛的紅斑,只有他知道那里曾經有一個小小的蝴蝶紋身。 她給頭發上洗發露時把頭發撩上去,背上的奴隸烙印也被斑丘疹弄得不完整,顯得有些扭曲。 沙克達離開浴室,他會開抽屜所以趁著薇薇洗澡的空檔在房間里亂翻。薇薇抽屜里有安眠藥和止痛藥還有四環素片,最后一樣是治療梅毒的藥物。 梅毒很容易復發,性病都是這樣。一想到自己心愛的女人飽受性病折磨,沙克達就有大開殺戒的沖動。他在腦海里反復幻想殺死田龍仁的辦法,一只貓想要殺死人類不是那么簡單的事,但并非不可能,很多時候沙克達的幻想更傾向于一種計劃。 他不覺得以自己現在的身體能用刀槍類的工具,思來想去下毒是最好的辦法,可是假如那個混蛋還活著,他要怎么接近他呢?田龍仁作為天龍教的教主,手下信徒無數,想要潛入他的住處還不發現可以說是困難重重。 沒等沙克達想好怎么對田龍仁下手,薇薇給他買的快遞陸續到家了。梅毒主要通過性傳播,不會通過空氣傳播,但薇薇擔心那極小概率的情況發生,所以每天都在家里不出門。她制造出來的生活垃圾放在門口的垃圾桶里,定期聯系穿防護服的人來拖走銷毀。 薇薇是個道德感極高的人,她不但不再聘請保潔阿姨,而且連公共場合都不去。至于不出門物資從何而來,她會讓快遞員把物資送到家門口。 沙克達隱約能猜到她不和長青一起生活的原因,她怕把性病傳染給他。薇薇在防護方面做到了近乎變態的程度,明明就一門之隔,她從來不和快遞員正面接觸。每次拿快遞時她都把全身捂得嚴嚴實實,拿進來后還會在門口那片區域噴灑酒精。 沙克達的嗅覺過于靈敏,酒精的味道對他來說太刺鼻。薇薇灑完酒精他就離她遠遠的,跑到樓上去。 前世他喜歡薇薇私處獨特的氣味,常常偷聞她的內褲。約莫是因為性病的原因,如今薇薇內褲上的氣味變得非常難聞。 雖然這個味道和腐爛的水果沒什么關系,但沙克達還是產生了聯想。有這樣聯想的不止他一個,薇薇今天上午計劃打掃房子,她把沒來得及吃就壞掉的蘋果從果盤里拿起來。見沙克達蹲在邊上看著她,她指著上面爛掉的部位,笑著對他說:“和我身上的紅斑很像吧?” 沙克達仰望著她,尾巴在身后一甩一甩。他的目光在蘋果爛掉的部位和她身上之間來回移動,不得不承認她說得有道理,蘋果爛掉的地方和她皮膚嚴重潰爛的部分,二者的外形確有相通之處。 薇薇把長霉斑的水果都裝進袋子里扔掉,繼續打掃衛生。她沒有因為自己獨居就把家里弄得亂七八糟,一切收拾得井井有條。 沙克達不知道她過這樣的生活過了多久,他只是想她成天見不到人該有多寂寞啊。薇薇這么年輕又愛熱鬧的一個人,她沒被他監禁前幾乎每周都會和朋友們出去玩。也許被監禁的經歷讓她學會了和孤獨和諧共處,但這真的是她想要的生活嗎?沙克達相信沒有人會想像麻風病人一樣終日閉門不出,害怕見到外人。 薇薇打掃衛生的時候沙克達在偷偷用她的手機,當然她不知道。貓爪不太好打字,稍一不慎就會誤觸,但總比驢蹄鳥爪要強,那種生理構造想要cao作手機恐怕要更困難。 她手機的密碼不知何時又換回了171014,他身份暴露時她換掉了來著。沙克達不會讀心術,但是根據改密碼這個細節,他在琢磨他死后薇薇是不是原諒他了。 他用的還是無痕瀏覽,以免留下痕跡。在薇薇回來前他退出瀏覽器,把手機恢復成原樣,離開了它。 前世他身體過了鼎盛時期,開始走下坡路,反應速度不如年輕時迅捷。如今他的靈魂在一只半大貓的身體里,他喜歡自己現在這具健康年輕的身體,和主人玩游戲時快速做出反應根本不在話下。 薇薇拿著逗貓棒,開心地看他撲咬逗貓棒前端的兔毛。沙克達可以說費了好大力氣在博她一笑,她正要笑,忽然嗓子一陣不舒服,嘴里發出類似咳嗽的聲音,手上的動作也停了,手捂著喉嚨。 沙克達查過資料,知道梅毒會引起咽喉病變。薇薇蹙著眉頭,咳嗽完后嗓子大約還是不舒服,整個人瞅著病懨懨的。 雖然他意猶未盡,但怕薇薇一直陪他玩會加重她的表情,裝作對逗貓棒失去了興趣,小跑著走掉了。 薇薇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小乖,不玩了嗎?” 他不敢回頭,怕看見她的眼睛就會心軟忍不住留下來陪她。他跑到貓爬架那里跳上跳下,消耗自己旺盛的精力。過一會她坐電梯上樓去了,沙克達抖摟著身上的毛發,從樓梯上去。 大白天去臥室,莫非是要自慰嗎?沙克達不用把耳朵貼到門上都能聽到薇薇的喘息聲。想象著她在床上玩道具的畫面,他就興奮不已。 她把臥室門關上了,但這難不倒他,一個蹬地跳上去抱住門把手,靠著重力作用墜開了門。 他得意地邁著邁步走進去,屋內并沒有他想象中活色生香的畫面。薇薇在床上躺著,身體蜷縮著像一只被煮熟了的蝦。 梅毒引發的疼痛困擾著她,使得她渾身乏力,斷斷續續從口中發出痛楚的呻吟。沙克達跳上床,近距離看到她額頭上全是晶瑩的汗珠。 “小乖,你是怎么進來的?”薇薇沒有精力把他趕走,他默默在她頭邊臥下,仿佛在守護著她。 薇薇看上去很累,合著眼,手在自己的腿上來回捶打。過了一會,她睜開眼:“你沒見過我以前的樣子吧?我找給你看看。” 她拿出手機,翻出一個視頻放到他面前給他看。沙克達認出來這是他假死前留給薇薇的U盤里的視頻,屏幕里的薇薇儼然被下了藥,神志不清地面對著鏡頭。十四年前他把她的裸體從頭到腳地拍了下來,用來作為威脅她的把柄,而今卻成了她對過去的紀念。 “以前我很漂亮很干凈,沒有爛掉,沒有紋身,沒有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薇薇嘴角噙著一抹凄涼的笑,沙克達很難過,昔日帶給他無數歡愉和享受的愛人淪落到這個地步,只能看著他曾經用來威脅她的視頻回憶自己健康的模樣。 薇薇跪坐在床上,脫掉吊帶裙,大幅度的動作會引起她某處的不適。她脫得直至一絲不掛,對著自己的寵物展示患處。她實在太寂寞了,沒有辦法對別的活物袒露傷口。 她半歪著頭,病入膏肓的她稱不上美麗。如果說十六歲的她是綻放的花朵,如今的她已然枯萎凋零。 沙克達逼著自己去看她腫脹流膿的私處,他要自己記住這份仇恨,就算投胎成了貓他也要為她復仇,來證明他不是個守護不了心愛之人的廢物。 “要是那個人還活著的話,肯定會說我剛得病時長出的紅斑漂亮。”薇薇翻出一張照片,照片上的她眼底有著深深的憂郁,白皙的皮膚上遍布粉紅的斑點,但都還沒有潰爛。 那個人絕對是在說他吧。沙克達篤定地想,一雙貓眼緊盯屏幕,那時的薇薇還沒被病魔折磨得憔悴消瘦,這副模樣看上去確實有種妖冶的美麗。 薇薇面色慘白地笑笑,這時長青給她打來了視頻電話。薇薇慌忙找了件套頭衫穿上才接起來,問他在學校過得怎么樣。 長青和她聊了一會學校的事,忽然很委屈地叫了一聲:“mama……” 別說薇薇了,沙克達聽到這聲心都緊了一下。 薇薇強笑著問:“怎么了?” “mama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傻孩子,mama怎么可能不要你呢。” “那你什么時候才能來看我啊,我好想你。” 薇薇沉默片刻,眼圈紅了。她吸吸鼻子,說了好一番話,大意是她工作很忙,不能抽空去看他。 長青又說:“今天我被冤枉了。” “什么?誰冤枉你了?” 長青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薇薇:今天上語文課老師發練習冊,從前往后傳,長青后面的兩個人沒有拿到練習冊。老師以為有人惡作劇,在課上還很嚴肅地警告了大家一番,但是沒有人承認。中午長青吃完飯回教室,有個同學當他面從他第二層桌肚里拿出了那兩人的練習冊,但他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那兩個同學以為是他故意藏了他們的練習冊,用語言攻擊他,罵他惡心,還說他臟。 薇薇聽了也想不到什么好的解決辦法,只能跟他說再遇到這種情況就報告老師,申請調座位,離他們遠點。 電話那頭長青都快哭了,薇薇掛了電話,呆坐了一會。其實她現在的體質不能哭,情緒太激動了會呼吸困難。 她一邊喘不上氣一邊趴在床上哭,身上的患處也在作痛:“長青,對不起,對不起……mama好想你,mama也想和你一起生活……” 原本沙克達就在強忍怒意了,他不能表現得不像一只貓。見狀他實在無法忍受,沖到樓下對著貓抓板伸出爪子一陣狂抓亂撓。 到這會他才知道長青被薇薇送去上寄宿制學校,別的小朋友周末放假了他也得留在學校,寒暑假就上冬令營和夏令營,一年未必能見得上薇薇一面。電話里長青已經叁年沒見過mama了,只能和她打視頻電話。沙克達不怪薇薇,他能理解她的心情。他恨田龍仁害了她,也恨自己無用。 此時沙克達深深懷疑自己在十八層地獄受的那些刑都是假的,人世才是真正的酷刑,不然他現在怎么有種自己要瘋了的感覺。 在這座空蕩蕩的大房子里,沙克達是薇薇唯一能見到的活物。但他沒有辦法給予她更多情感方面的慰藉,在她對他傾訴衷腸時還得裝作聽不懂。 通過薇薇的傾訴,他才知道她的性病的確是田龍仁傳染給她的。田龍仁不戴套也不讓她吃避孕藥,當時薇薇都懷孕叁個月了,本來做好要多一個孩子的準備,結果因為梅毒流產了,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 “那孩子若是一生下來就有梅毒,還是不要生下來的好。”薇薇靠在床頭,撫摸著沙克達背上的毛發,聲音像兩塊鐵片在摩擦:“這是上天給我的懲罰,我不該自甘墮落,這病是我墮落的報應。” 沙克達想告訴她這不是她的錯,她就算詛咒他對他破口大罵,他心里都不會像現在這樣難受。辱罵死者不是薇薇的風格,再怎么說他都死了很多年了。 從沙克達的視角能看到薇薇的手機屏幕,物業在微信群里通知說別墅區有一處路燈故障,已經在邊上立了告示牌。近期會請人來維修,請各位業主多加小心,注意遠離該路燈。 薇薇從床頭的藥盒里掰了一片止痛藥,看著手心里白色的藥片嘆氣:“要不是為了長青,我早死了,何苦捱日子,治這治不好的病,年年復發。爸爸也不在了,要不是念著長青,我大概會更墮落,去吸毒什么的吧。” 沙克達渾然不覺自己炸了毛,他現在最大的心愿就是把田龍仁碎尸萬段。但落實到實際行動上,他只是用頭蹭了蹭薇薇的胳膊。 她滿懷感激地輕拍他的腦袋:“謝謝你,小乖,沒有你的話我會很無聊的。” 薇薇有時覺得自己在自言自語,有時又覺得小乖好像聽懂了她的話,不過這怎么可能呢,貓是無法理解她的苦衷的。不過沒關系,他光是陪著她她心情就會好多了。 她和他講起桌子上的兩個骨灰盒,那都是她生命里重要的人。爸爸是因為勞累過度去世,薇薇很后悔自己沒有多關心他,自打她流產后就自顧不暇,沒有精力去在意自己身邊的人。那美是叁年前被一個叫阿龍的男人捅死的,阿龍有過前科,好像是個混黑道的,目前還在潛逃。那美是孤兒,養母早已去世,和她沒有血緣的jiejie多年前也遠嫁異國,于是薇薇領走了那美的骨灰盒,帶回家給自己作伴。 為什么不把我的骨灰盒也帶回來放在家里。沙克達用牙咬著被子,郁悶地想。 “我和伊叔叔約定過,如果我死了,他會替我撫養長青至成年。不過我不好意思太麻煩他,也怕我死了長青徹底成了孤兒。” 沙克達的心被她的言語凌遲,想必是投胎成了貓,心臟也變小了的緣故,所以飽經滄桑的他才會連幾句輕飄飄的話語都無法承受。 他停下對被子的攻擊行為,伸出舌頭舔舐著薇薇手臂上尚且完好的皮膚,她露出一抹淺笑:“呀,好癢。” 一只蚊子嗡嗡地從他身邊飛過,沙克達一個鷂子翻身,一口把蚊子吞了。薇薇現在不介意蚊子吸她的血,也不介意蒼蠅叮她,她總覺得自己是一具正在腐爛的尸體。 蚊子愿意叮她是她還活著的證明,不是么?薇薇說這話時沙克達只覺得她很傻,沒關系,他變成貓后很會抓蚊子,比還是人的時候會抓多了。 又到了雨季,從前天起屋外就陰雨連綿。薇薇打著一把傘,換鞋走到院子里,沙克達亦步亦趨跟著她。 薇薇怕他腳被外面的地弄臟,吃力地彎腰把他抱在懷里,和他站在芭蕉樹旁聽雨打芭蕉的聲音。 如今她身體太差經不起雨淋,十年前她可是傘都不打,“這樣才聽得清晰嘛”,她是這么和那個人說的。 他在薇薇懷里,聽到她的聲音在抖,約莫是屋外太冷的緣故:“小乖,我跟你說,這兩棵芭蕉樹是一個很愛我的人種的。” 那你愛不愛那個人呢?時至今日沙克達仍抱有一絲不切實際的期望,期望她能有一點點愛他。 過了兩千多年,沙克達依舊不明白雨打芭蕉葉到底哪里有趣。薇薇喜歡古詩詞,雨打芭蕉似乎是她從書里看來的。 沙克達望著連成線的雨絲,于此地許下心愿:若是有朝一日擺脫畜生道,還能修成人身,我便去讀一讀古詩詞,去了解她口中的“風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