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光是于藍的鄰居也是她的同學，建國以后于母因為工作從山東搬來這里，高低錯落的樓里住著很多人家，趙明光的mama和于母是同事，沒有父親的孩子都要強，于家的女兒們里里外外學習家務無一不精無一不能，于藍是最會讀書的，樓下?lián)癫说哪锬飭栠@個沉默倔強的姑娘要考哪個學校。

    她昂了昂下巴說：“要考自然就考最好的。”

    這座城市是革命老區(qū)，趙明光想的是保家衛(wèi)國，他要參軍，少男少女縱然有點好感也被激昂的思想壓抑，并不是所有人都像資本家的小孩一樣小小年紀就惦記著找媳婦的事，高考結(jié)束，于藍去了北京趙明光去參軍。

    “保持聯(lián)系。”他們只能這么說。

    他們保持著兩三個月通一次信的習慣，慢慢就沒有話說了，于藍不能理解部隊的殘酷，趙明光不能理解學業(yè)的艱難，而且于藍的信里出現(xiàn)了一個“麻煩的小朋友”。

    “近日事項繁多忙到現(xiàn)在才能給你回信，匆忙寫就望你海涵，今年年景艱難學校也大受影響，不知你在部隊如何？學業(yè)十分繁重，我恨不得把所有心力放在學習上，腦力勞動最費精神了，實不相瞞，我餓的信也沒力氣寫了……”

    信到此處突然換了一個筆跡，從飛揚浮躁變成了一種娟秀流暢的字體。

    “我的小朋友要給我代筆，就是上次跟你說的那個，我那個年紀很小的同學，他總是精力旺盛……”

    有一句“你都不覺得餓嗎”被劃掉了，看來于藍和她的朋友說話被誤寫進來了。

    “他說舞蹈隊有單獨的食堂，他們還種了菜，養(yǎng)了雞和兔子，他答應以后每天給我?guī)б粋€雞蛋呢……”

    下面又是一句劃掉的“那你還有的吃嗎，你又把我對你說的話寫進去了”。

    “我想重新寫一封，但實在沒精神，你將就著看吧，祝福你，最可愛的人。于藍。”

    如此這般兩下里慢慢冷了下來，一直到于藍畢業(yè)，她給每個同學都寄了賀卡，屬于他的賀卡到了春天才輾轉(zhuǎn)來到他手里。

    “恭賀新禧！并祝進步！于藍賀。”他們變成了普通的老同學，甚至賀卡寄了三年也停了下來。

    再次恢復聯(lián)系是在趙明光去了北京，在北京的幾個同學聯(lián)系起來，大家都做了父親母親，舊友相交也不再單純，同學意味著人脈意味著財富，不知道哪個其貌不揚的同學背后就有個大靠山呢，人們靠同學錄織成一張人際關(guān)系的大網(wǎng)，他們維持著這樣不遠不近的距離各懷心思。

    趙明光又開始每年都能收到于藍的賀卡了，他是在中央開會后對于藍熱切起來的，開始頻繁邀約，于藍卻避之唯恐不及，她在賀卡上這樣婉拒。

    “恭賀新禧！并祝進步！于藍賀。”

    然而副頁上笨拙地筆繪了幾根修長的竹子寫了一句話：君子矜而不爭，群而不黨。

    他面對少年時的舊友有些臉紅，便把他的想法按耐下去，然而中央又一次開會，于藍的愛人也穿上了軍裝，那套軍裝不美，什么裝飾都沒有，是光禿禿的一片綠，只有兩種人會穿這種軍裝，還沒有授銜的新兵和已經(jīng)高到不需要授銜的正副兩位首長，他的愛人也催促讓他別放棄這個關(guān)系，他便再次頻繁聯(lián)系起于藍來，于藍很抱歉。

    “你說你的母親身體不好可以向上級匯報，我覺得他們不會那么不近人情，會讓你調(diào)回去的，對不起，我不會做讓我愛人為難的事。”

    趙明光費了幾番口舌，于藍卻一直不松口，兩人不歡而散。

    于藍回憶起以前的事來感嘆滄海桑田，只覺得心灰意冷，家人問起來她只懨懨道：“我想起小時候的人和事來有些傷懷，人變的真快啊。”待要再問她卻不說了。

    趙明光回家卻只覺氣憤，恨于藍不念舊情，可第二天他又開心起來，原來于藍只是嘴硬心軟，他跟著人走到有著厚厚窗幔的昏暗的屋子里，一張老紅色的沙發(fā)，旁邊一張小幾上放著一盞臺燈還有兩個茶杯，沙發(fā)前站了一個笑盈盈的男人，趙明光先敬禮才激動同他握手。

    陶景湖說話甜膩膩的還拖長音，他說：“于藍回家沒怎么說明白，你撿你以前的事跟我說說吧。”

    趙明光待要從從軍說起，陶景湖制止了他，要聽他小時候的事情，趙明光不免一一說了出來，陶景湖一直帶著笑聽，他是說到十歲的時候開始插嘴的，問于藍小時候的樣子。

    “她小時候原來這個樣子。”陶景湖的話略帶遺憾。

    “怎么？”

    “沒事你接著說。”

    趙明光終于說到了兩人分離。

    “還通過一年信。”

    陶景湖對上了號：“原來我是給你寫的信。”

    趙明光也恍然大悟：“原來您就是于藍那個朋友。”他放松下來侃侃而談。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guān)山五十州，真讓人神往，可惜我是個文人，沒有你那樣的氣魄。”

    趙明光不免飄飄然起來，軍人本就自傲，對方不過就是時運好，他還要有所依靠，想到這里推心置腹道：“以后我就是您的人，您說一聲，我絕無二話。”

    陶景湖這才投桃報李道：“那依我的意思你還是要歷練，你沒有軍功不好提拔。”

    趙明光恍然大悟：“那我出京待上幾年？您看我去哪？”

    “可你母親的身體？”

    “我母親身體沒事，只是年紀大了老年病。”

    于藍過年又寫賀卡，她把一張一張又一張的郵票貼上去，疑惑道：“你說這人得罪了哪路神仙，怎么調(diào)那么遠去了呢？”

    陶景湖也很疑惑：“不知道啊，你們還聯(lián)系呢？”

    于藍狐疑地打量他：“跟你沒關(guān)系吧？”

    “我怎么會做這種事呢？”陶景湖乖乖巧巧嬌聲嬌氣地回答。

    “也是。”于藍搖了搖頭寄賀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