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是你沒打中要害,神槍手。
你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嗎? 琴酒不相信。 他殺人已有二十一年,見過無數雙死不瞑目的眼睛,許多人或恐懼或絕望地詛咒他:“你會遭到報應的!” 世道不公,好人遵守規則、受盡欺負,壞人踐踏規則、尋歡作樂。弱rou強食,要么殺死對方,要么被對方殺死,沒有什么報應。 報應,只是無能之人的自我安慰。 但有什么東西出現了偏差。 雪莉。 雪莉早該死了,死在毒氣室、死在天臺、死在貝爾摩德手上、死在列車上。但她逃過了一次、兩次、叁次、無數次。 沒有人能逃過組織的魔爪。 雪莉也不能。 朗姆死后,琴酒決定去殺雪莉。 只要雪莉死了,一切就會回到正軌。 他過往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沒有人能逃過組織的魔爪。他不能,真緒不能,邦斯馬不能,朗姆不能,雪莉也不能。 他要去殺雪莉,即使他因此而死。 他不相信報應。 赤井秀一的態度比較模糊。 他第一次殺人,fbi的心理醫生對他說:“上帝會原諒你的。” 上帝或許會原諒他,但他會原諒自己嗎? 后來他進入組織臥底,殺的人越來越多,有些是好人,有些是壞人,有些人不好也不壞,就像他,不是好人,也不能被稱作壞人。 他活著,出生入死、用命做賭。他不會害怕,他沒有顧慮,他從不畏手畏腳,越是危險,他表現越好。有時候,他甚至會想,死了就死了,沒有什么大不了的。 沒有什么必須要完成的目標,如果有,倒在中途并不可惜。無論是尋找父親,還是剿滅組織,活著時看到結果最好,沒看到結果,也不會含恨死去。 不是做好了犧牲的覺悟,而是深知殺人者人恒殺之。他死了,或許就是他的報應到了。做這個行當,不得好死,太正常不過。戰死沙場是榮耀,被人暗算、死在陰溝里,也無法抱怨。 抱著這種想法,他一次次以命相搏,每每逢兇化吉,向死而生,成功活了下來。 但這次不一樣。 “只要我沒死,你就是安全的。” 如果他死了,她該怎么辦?志保能看住她嗎?瑪麗愿意護住她嗎? 有了顧慮,有了牽掛,還敢玩命嗎?還敢豪賭嗎?還能無所畏懼地上戰場嗎? 他們隔著一個巨大的集裝箱。 赤井秀一的大腿和小腿都中了槍,腹部流著血,坐在地上,行動有些不便。 琴酒的手臂和軀干中了槍,還能站著,但已經是強弩之末。 兩人都知道,他們即將做個了斷。 咔嚓一聲,赤井秀一聽到打火機被按響的聲音。 琴酒點燃了一根香煙。 裊裊煙霧中,琴酒的表情變得晦暗不明。 赤井秀一意識到,琴酒已放棄了生的希望。 赤井秀一手撐在地上,慢慢往集裝箱的盡頭挪動。 琴酒將煙扔到地上,也不踩滅,先一步端著步槍從集裝箱背后轉了出來。 他已經無法殺死雪莉了,那就讓赤井秀一陪他下地獄吧。 他等在那里,等著赤井秀一探出身體。 赤井秀一看到了琴酒的綠色眼睛。 他應該開槍的,但他往回躲了。 在那一瞬間,他意識到他已經輸了。 只有抱著必死的決心,才能活下去。 但另一個人沒有猶豫,代替赤井秀一開槍了。 那個人比琴酒動作更快,子彈打中琴酒的身體,沖擊波使步槍的槍口發生偏斜,只擊中赤井秀一的手臂。 赤井秀一連忙補槍,子彈打中琴酒的手腕,琴酒再也端不住槍了。 工廠的大門敞開著,落日的金色余暉灑在地上,一個人雙手舉著槍從外面走了進來。 是宮野志保。 “你還好嗎?”宮野志保向赤井秀一走去,嘴上問著赤井秀一,眼睛卻死死盯著琴酒,雙手握著槍柄,不讓槍口從琴酒身上偏移開。 “啊,”赤井秀一也一錯不錯地關注著琴酒,舉槍對準琴酒的頭,對宮野志保說,“托你的洪福,沒死成。” 琴酒看向宮野志保,身體虛弱地靠在集裝箱上,已經說不動話了。 手心全是冷汗,宮野志保停在赤井秀一幾米開外,和琴酒隔著五六米的距離。 她深吸一口氣,對赤井秀一說:“救援五分鐘后到,現在還有時間,我數到叁,我們一起開槍,殺了他。” 復仇的權利,她送了一半給他。 赤井秀一的眼神閃了閃,沉聲道:“好。” 他們會一起動手,為至親至愛之人。 “一。” 宮野志保數出第一個數,她的手臂有些發抖,還有些發軟,十分沉重,又無力到虛脫,但她舉著槍,緊緊握著,不讓槍口偏斜一分一毫。 “二。” 琴酒的嘴唇動了動。他要說什么?即將殺死他的人并不在意,就像他并不在意那些死在他手上的人的遺言。在這個世界的最后一秒,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在看什么。是夕陽下的復仇女神,還是月色下挖洞的少女?亦或者,是屬于他自己的結局。 “叁。” 兩聲槍響,琴酒的身體往下滑了一點。 但宮野志保沒有放下槍,她又往琴酒的方向走了幾步。 “他死了嗎?”她問赤井秀一。 “他死了。”赤井秀一說。 宮野志保看著琴酒,他的眼睛還睜著,眼白遠遠多于眼珠,眼珠遠遠多于瞳孔,現在那一點小小的黑色也開始渙散。 于是她知道,他真的死了。 她的心跳得更厲害了。 是什么時候決定折返的呢? 是逃到某一個位置,突然停下腳步,身體不受控制地轉過身,往回走。 那時,她已經和工藤新一聯系上了,工藤新一推理出琴酒的位置,勸她找一個安全的地方藏好,因為赤井秀一去攔截琴酒了。 “只有赤井一個人嗎?”她問道。 “是的。”工藤新一說,“出了點意外,其他救援受了傷被送回地堡了,降谷先生也被送回地堡了。新的救援正在路上,你要相信赤井先生,他能拖住琴酒的。” 她不相信赤井。 她對琴酒有種根植在骨里的恐懼,就像她對組織的恐懼。 這恐懼讓她一直在逃。 逃跑的路那么長,沒有盡頭。 于是她決定不逃了。 她開始往回走,走著走著,再次跑了起來,跑向自己的命運,跑向自己的恐懼,跑向自己的來處。 “總是逃跑的話,是不會贏的。絕對不會的。” 她想起步美對她說的話,想起拒絕fbi的蒸發密令時對朱蒂說的話。 不要逃避,深呼吸,鼓起勇氣,直面自己的恐懼,咬著牙走過去,然后跑起來。 她身上有一把槍,是瑪麗偷偷塞給她的。 她練過槍,還是琴酒教她的。 是時候了,和琴酒做個了斷。日本的死刑很少被執行,只要琴酒還活著,越獄就可能再次發生,今天的事就可能再次發生,她就永遠在逃。赤井受了傷,可能拖不住琴酒,可能不想殺琴酒。她要回去,幫赤井一把,逼赤井一把,也幫自己一把,逼自己一把。 她看著琴酒,長久地看著琴酒。 他已經死了,被赤井和她一起殺死了。 她的過去被她親手埋葬。 他在實驗室轉悠,他掐住她的喉嚨,他和她在搜身的房間里僵持然后離開,他押著她搬家,他接她回家,他讓伏特加給她帶飯,他和她上床,他奪走她的手機,他捂著她的嘴給愛子打電話,他說他殺死了明美,他把她拷在毒氣室里,他給她最后一次機會,但她拒絕了。然后他們在天臺再遇,他開槍打傷她,她從煙囪里掉下去,身體在高熱中再次變小。 現在,她殺死了他。 她伸手合上他的眼睛。那雙綠色的陰狠的眼睛再也不會睜開,再也不會看向她,讓她害怕到顫抖。她再也不會在噩夢中驚醒,想起有這么一雙眼睛在暗地里追尋著她,讓她出一身冷汗。 他死了,徹徹底底地死了。 她替明美報了仇,替愛子報了仇,替自己報了仇。她會忘記他,他再也影響不到她。她的人生將有個新的開始。 她把槍的保險栓關上,放回懷里,向赤井走去,赤井看著她,慢慢說道:“其實你沒打中要害。” “是你沒打中要害,神槍手。”她說。 赤井頓了頓:“是,我沒打中要害。” 他試圖減輕她道德上的負擔,但她拒絕了。 這份殺孽本不屬于她,但她想要攬過來。 她蹲到地上,查看起赤井的傷口:“你還可以走嗎?” 赤井苦笑一聲:“可能不太行。” 于是她把赤井的手臂搭到自己肩膀上,把他扶了起來。 赤井將手槍塞進槍套里,塞了兩次,才塞進去。她注意到,卻沒有放在心上。她不知道那把槍什么來頭,更不知道赤井具體傷勢,但她直覺赤井死不了。 “你是怎么找到這里的?”赤井問。 “工藤推理出來的。”她說。 “我欠你們一條命。”赤井真心實意地說道。 “閉嘴吧,傷員少說點話。” 銀色子彈不止有一發,不止有兩發。 銀色子彈有叁發。 他們朝工廠外走去,空中傳來螺旋槳聲,直升機落到地上,艙門打開,駕駛員把擔架搬了下來,和宮野志保一起把赤井放到擔架上,然后抬上直升機。 艙門關上,駕駛員詢問宮野志保:“琴酒死了?” 宮野志保和赤井對視了一眼,宮野志保道:“死了。” 駕駛員是個女人,戴著鴨舌帽,帽檐壓得很低,她把手機遞給宮野志保,讓宮野志保聯系人過來給琴酒收尸,并和工藤說下情況。 赤井傷得很重,移動了這么點距離就開始頭暈眼花。他躺在擔架上,感覺駕駛員聲音很熟悉,便瞇著眼,打量起對方的下半張臉。 駕駛員側過頭,露出劉海和眼睛,對赤井笑了笑:“我沒來晚吧?” 原來是本堂瑛海。 他去萊葉山赴了她的約,她便駕駛直升機馳援他。 她的父親說:“只要努力撐下去等待,同伴一定會出現的。” 她等了太久太久,但上帝垂憐,她還是等到了。 赤井也笑了:“啊,正正好好。” 直升機升上天空,向國際刑警的基地飛去,本堂瑛海說:“堅持住,馬上送你去醫院。” 而宮野志保的心跳慢慢平復下來,她一手抓著擔架邊,不讓擔架在機艙內活動,一手托腮,看向窗外。下方的工廠群慢慢變小,連同那些恐懼與愛恨,鮮血與淚水,被一起留在大地上。 你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