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我不知道。
冰冷機械的女聲又開始廣播。 “請所有人立刻回到房間,十分鐘后所有門關閉。請所有人立刻回到房間,十分鐘后所有門關閉。請所有人立刻回到房間,十分鐘后所有門關閉。” 刺耳的警報聲響起,警示燈閃爍,紅光映在雪白的墻壁上,昭示著不詳的意味。 愛子迷茫地環顧四周,看著走廊里步履匆匆的人們。大多數人和她一樣困惑,但他們習慣了服從,急著在時限內回到或遠或近的房間。 發生了什么? 誰又越獄了? 因為房間離得不遠,愛子沒有立刻行動起來,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在人群中顯得更加明顯。 是組織襲擊了地堡嗎? 還是臥底暗殺了什么人? 竊竊私語聲、腳步凌亂聲、開門關門聲、警報聲、廣播聲,氣氛醞釀到位,一切顯得壓抑又恐怖。 赤井在哪里? 本堂瑛海預估了一下直升機墜落點和自己的距離,決定先回地堡,處理貝爾摩德的事。她從降谷零處了解完情況后,打電話給美軍基地和國際刑警基地,讓他們派直升機支援。 她進入地堡,下了第一道命令:“從現在開始,地堡大門封閉,只進不出。” 然后她直奔指揮部,貝爾摩德當然已經不在了,她找到黑田兵衛,確定對方是真身后,讓對方打開廣播。 “地堡里還有一架備用直升機。”黑田兵衛說。 本堂瑛海正在給門禁卡刷新權限,聞言抬起頭來,沉默地看向黑田兵衛,眼神似乎在控訴:之前為什么不派出去? “之前派出去,現在就沒有了。”黑田兵衛說,“備用只有在關鍵時刻才能拿出來。” 所以之前不算關鍵時刻。 黑田兵衛吩咐本堂瑛海:“你把直升機開走,去找赤井他們。” 本堂瑛海思路很清晰:“降谷受傷了,從這里過去,比其他基地過去更快。” 明明是降谷零的上司,黑田兵衛卻說:“這里離墜機點更近。” 他有決策者的魄力和冷酷。 警報聲和廣播聲一起響起,本堂瑛海開始檢查彈匣,黑田兵衛許久不出外勤了,也掏出槍開始檢查。 本堂瑛海走出房間時,黑田兵衛對她說:“小心,臥底可能不止貝爾摩德一個人。” “啊,我知道。” 門關上,本堂瑛海聽到黑田兵衛用耳麥召集其他指揮部成員。 逆向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本堂瑛海看到手足無措的愛子。所有人放下手頭的事,忙著在十分鐘內回到自己房間,只有愛子站在原地不動,被人推來推去,六神無主。 想到赤井請她多多關照愛子,她幾步走到女孩身邊,叫出女孩的名字。 本堂瑛海的出現猶如神兵天降,愛子看到熟悉的人,就像見到救命稻草,緊緊抓住她的袖子:“出了什么事?” 本堂瑛海沒有回答,她牽起愛子的手,把愛子送到房間。 “赤井呢?”愛子焦急地問。 “赤井出去了。”本堂瑛海答。 “那你呢?你要去哪里?”愛子感到害怕,拉著本堂瑛海的袖子不放手。 別走,拜托了,留下來陪我。 “我要去工作。”本堂瑛海半蹲著,手支在腿上,平視愛子的眼睛,“在房間里好好待著。” 本堂瑛海幫愛子把房門關上后便離開了,愛子站在房間里,感到心里升起一種恐慌。她不是第一次面對未知,但今天和以往似乎并不一樣,她無法再裝聾裝瞎,開始擔心起基地的情況。到底發生了什么?為什么有那樣的廣播?她不愿待在房間里,便把門重新打開了,就在下一秒,廣播里發出尖銳的鳴笛聲,持續了十秒,然后無數房門上鎖的咔嚓聲從走廊兩端傳來,愛子握著門把手,感到門正脫離她的掌控,往門框處滑去。 決斷只在一秒,是被鎖在房間外,還是被鎖在房間里? 愛子迅速從門縫里鉆了出去,然后門滑進門框,咔嚓一聲,她被鎖在走廊上了。 她慢慢地抱住膝蓋,靠著門坐在了地板上。 過了不知道多久,可能是半個小時,愛子聽到走廊另一端傳來喧嘩聲。 “醫生呢?護士呢?人都被你們鎖房間了,傷員怎么辦?” “沒辦法,在查臥底呢。” 擔架床的滾輪聲響起,有人大聲說話:“還有傷員在上面,缺擔架,快快。” 然后腳步聲越來越大,兩個男人推著一輛擔架床出現,看到愛子,其中咦了一聲:“怎么還有人在外面?” “不會是臥底吧?”另一個人說。 “你覺得她像臥底的樣子嗎?”第一個人反問,然后招呼愛子,“別坐在那里發呆了,來搭把手。” 愛子楞楞地站起來,跑過去,接替第一個人,把傷員送到醫療區。 到了醫療區,第二個人丟下一句話,讓她看著傷員,便轉身離開了。 傷員在呻吟,愛子握住對方的手:“你還好嗎?醫生馬上就來了,堅持住。” “小meimei,”傷員有氣無力地說道,“給我來一劑嗎啡好嗎?” 愛子開始翻找藥箱,嗎啡、嗎啡、嗎啡,啊,她找到了。 她拿著針管和藥瓶:“我該怎么做呢?” 傷員指導她:“先把針管里的空氣排出去,然后扎進瓶子里,吸15ml,對對,就是這樣,然后過來,別怕,看,扎在這里,青色的血管,對對,啊——好孩子,謝謝你。” 另一個傷員被送了過來,然后醫生也出現了,氣喘吁吁,滿頭大汗,過了一會兒,護士也出現了。 “因為地堡有臥底,我們采取了嚴格的封閉管理措施。”那兩個男人宣布,“在臥底被找出來前,就委屈你們先住在醫療區了。” 醫生開始做手術,愛子作為閑雜人員,被趕到了留觀室。或許是嗎啡起作用了,第一個傷員被推出來的時候,愛子還聽到他在和護士吹牛呢。 “你們也真是命大,從直升機上掉下來還活著。”護士說。 “主要感謝赤井探員,”傷員感慨,“要不是他發現了不對——” 愛子的耳朵立刻捕捉到關鍵詞:“赤井?他在哪里?” 傷員說:“他找了輛車,去追琴酒了。” “真是個狠人。”護士評價道。 愛子開始頭暈目眩:“他從直升機上掉下來,還去追琴酒?” “他傷的不重。”傷員試圖安慰她,但一點用也沒有。持續了許久的心慌落到了實處,愛子感到頭重腳輕,兩條腿都開始發軟了。 怎么會這樣!他去追琴酒了!他還受著傷。這不是去送人頭嗎?為什么不回來治療? 就像回到了一年前,明美隔著門板對她說:“在家里等我回來。” 明美沒有回來,明美被琴酒殺死了。 而赤井說:“那我走了。” 她甚至沒和他說再見…… 為什么偏偏是琴酒? 就像一個死神,每次琴酒出現,都沒有好事。 琴酒越獄,廣播響了,那次朗姆死了,這次呢?誰會死? 為什么直升機會掉下來? 臥底查了一個多月,竟沒有被揪出來。這次措施更嚴格,是不是說明事態升級了? 組織那么恨赤井,他去追琴酒,會遇到什么…… 想起一個多月前赤井和她的談話,真像一個不詳的詛咒,一個冥冥之中的預兆,她的心跳開始加速,她的臉變得雪白,她感覺自己快要吐了。 就在這時,醫療區外寂靜的走廊上又響起聲音,依舊是擔架床的滾輪聲。 她沖了出去,看到降谷零躺在上面,被送了進來。 幾乎是直覺使然,愛子覺得降谷零一定知道什么。肯定是降谷零先和琴酒對上,接到消息后,赤井才出動的,所以他才火急火燎地不顧傷勢也要過去。她撲到降谷零身邊,焦急地問道:“赤井呢?” 降谷零是被國際刑警送來的,傷口在路上已經被簡單包扎過,還需要更進一步的治療。他被愛子嚇了一跳,下意識答道:“我不知道。” 他根本沒見到赤井,他甚至不知道雪莉去了哪,更不知道琴酒去了哪。頭次陷入一無所知的情況,他感到自己好沒用,好無能。 “是誰傷的你?”愛子慢慢問道,每一個字都吐得很艱難,竭力不讓自己的聲音顫抖。 降谷零的驕傲讓他不想回答,他閉上眼睛,感到自己虛弱的很。 醫生怎么還不來? 愛子死死盯著降谷零:“是琴酒嗎?” 降谷零想:沒有人來管管她嗎?為什么她可以在醫療區嘰嘰喳喳打擾病患? 不說話就是默認,如果不是琴酒他一定會否認,愛子確定了自己的猜測,感到全身的血液都開始慢慢變涼。 為什么他回來了,赤井沒回來? “赤井呢?”她又問了一遍。 降谷零開始暴躁,他全身痛得厲害,語氣也變得不好:“不知道。” 你可以走了,別再問了,你沒看到我受著重傷嗎? 愛子的心沉了下去,越發篤定他一定知道什么。 他只是不想告訴她而已。 醫生終于出現,把降谷零推進手術室,愛子想跟進去,卻被攔住。于是她就站在外面,一動不動,猶如一尊雕塑,盯著門口發呆,直到手術室的紅燈熄滅,降谷零被重新推出來。 她拖著沉重麻木的雙腿,猶如游魂,跟著病床進入病房。站定在降谷零床邊,她身體搖晃了一下,再次開口詢問,猶如一個溺水的絕望的人:“你真的不知道赤井在哪嗎?” 降谷零覺得自己應該發火的。 是他受了傷,是他躺在病床上,為什么她一直在問赤井? “不知道。”他說。 他感到累,感到疲倦,他閉上眼,感覺自己快要睡著了。 但有什么東西掉在了床上,輕如鴻毛,重如泰山。 他睜開眼,驚訝地看向她,發現她哭了。 她站在那里,大顆大顆的淚珠就這樣從眼眶里掉了下來,順著臉頰,啪嗒啪嗒,落在床單上,暈成一個個小小的圓圈。 他從來沒有見她哭過。 她是驕傲的、倔強的、警惕的、頑劣的。她很少在他面前流露脆弱,生氣不會哭,傷心不會哭,相反,她會頂撞他、挑釁他、對他大呼小叫、甩他臉色,甚至反抗他、攻擊他。他們曾經的對峙如此激烈,讓他以為她從來不會服軟,在他人面前哭泣。 但她站在那里,哭得如此傷心。 情緒就像水流,又醞釀了如此之久,一旦開了閘便收不住,如滔滔江河般滾滾而下。她眼淚掉得猛烈突然,卻沒有聲音,靜悄悄的,更是令人心尖都忍不住顫抖。 是他之前一問三不知的錯嗎?降谷零有些心虛,他弱弱開口:“你別哭了。” “赤井是不是死了……”她抽噎著從喉頭擠出幾個氣音。 她怎么會這么想? 降谷零說:“怎么會呢?” “你說你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降谷零無奈極了,“我沒有見到他呀。” “別人說他去追琴酒了!” 降谷零想,確實是赤井能做出的事。 “你也遇到琴酒了,你說你沒見到他……” “我們錯過了。”降谷零說,“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什么也安慰不了她,她的眼淚如洪水泄閘,嘩啦啦地流。 或許是傷的太重,降谷零沒有力氣溫聲軟語,巧言令色的波本和善解人意的安室透都在此刻消失了,只剩下直來直往的降谷零,笨拙地安慰著:“他會沒事的,你別哭了。” 她還在哭,這回有了聲音,嗚咽著抽泣著,唉,人怎么會有這么多眼淚? “別哭了,算我求你了。”降谷零感到自己越來越虛弱,祖宗啊,能不能別哭了? 她還在哭。 都是我的錯,她想,我沒有和他說再見,所以就沒有機會再見了。 他問:“你有什么想對我說的嗎?” 她什么都沒說,她不理他,她好后悔啊!如果她知道他要去追琴酒,說什么也會和他說上幾句呀! 所以神明大人懲罰她,要把他帶走了,都是她的錯。 她鉆進了牛角尖,越想越傷心,越想越痛苦,她想到一個多月前,他說:“如果組織無所不能,要來殺我們,他們會先殺我,再殺你,你同意我說的嗎?” 她同意他說的。 這就是一個詛咒!一個預言! 都是她的錯。 降谷零躺在床上,伸出手,試圖拍拍她的肩膀,但手臂舉到一半就舉不動了。 淚水落在傷口上,打濕繃帶,將血跡暈開。 “你要相信他的能力,”他竟然會這么說,真是不可思議,“他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但他受了傷……還有琴酒……” “琴酒也受了傷。”他說。 “但那是琴酒啊……” 琴酒確實很強,但刨除一切偏見、喜惡、立場和私人恩怨,降谷零很不情愿地承認,赤井應該能和琴酒五五開吧,甚至可能略勝琴酒一籌。 “琴酒沒有什么值得特別害怕的地方。”他說。 “但你受了這么重的傷……” 你也知道我受了這么重的傷啊。 你問過我嗎?你關心過我嗎?你叫過我的名字嗎?你看著我的時候,心里在想什么?你等在外面的時候,等的是誰? 她還在哭。 他說不出其他話了,也不想說其他話了。他沉默地看著她,心里五味雜陳。 如果他死了,她會這樣為他哭泣嗎?有人會這樣為他哭泣嗎? 不會。 人這輩子,從母親zigong里降生,就像一顆種子,被埋在土里,慢慢長成大樹。有些樹長得橫七豎八,卻枝繁葉茂,和無數的人產生聯系,有些樹只顧著往上長,雖然又高又筆挺,卻光禿如一根電線桿,把自己的枝枝葉葉都砍斷了。 他就是那根電線桿。 自從進入組織臥底,他的過去就從這個世界上抹去,父母不再聯系,舊日的老師同學不再聯系,好友相繼離世,職場中沒有同事,只有上司和下屬,他永遠是一個人。 安室透當然有很多朋友,波本也永遠左右逢源,但那都不是降谷零。 降谷零的生活,蒼白得只剩工作。 他本來是可以和她產生聯系的。她曾經那么乖巧聽話,充滿期待地看著他,親近他,希望得到一個表揚,但因為立場、因為誤會、因為偏見,他懷疑她,警惕地防著她,對她冷淡又疏離。他不信任她,拿她試探沖矢昴,利用她。他沒有付出真心,所以也沒收獲真心。 她還在哭。 不是為他而哭,不是因他而哭。 眼淚浸透傷處的繃帶,血跡氤氳開來,染紅了白色的紗布。他感到疼,但心口的疼更加明顯。他攤開手掌,接住她的淚水,如此guntang,灼燒著他的皮膚、他的傷口、他的心臟。 在她的淚水中,他看到自己的孤獨,晶瑩如雪、純粹如冰、清澈如泉水、剔透如鉆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