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組織已經放棄了你。
公安的單人牢房里,琴酒坐在鐵制的椅子上小憩,雙手被銬在扶手上,雙腳被銬在椅腿上,椅腳澆塑在地上。 牢房的門被打開,一個穿著公安制服的人推著推車走了進來。 琴酒依舊閉著眼。 他已經對流程很熟悉了。 他們會給他打肌rou松弛劑,然后用導管將摻了吐真劑的流食直接送進他的胃里。 針頭扎進他的手臂肌rou,緩緩推射藥物。 因為長期注射松弛劑會有耐藥性,注射的劑量在逐周變大,最近針頭剛拔出去,他就會感到肌rou麻痹。長此以往下去,或許他會死在某一次注射中。 但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 他并沒有感到麻痹。 他睜開眼,看向來送飯的公安,公安背對著他,把針管放到托盤上。 “你的待遇很不錯嘛。” 是貝爾摩德的聲音。 貝爾摩德站在推車前,感受尾椎骨升起的顫栗,琴酒灼熱的視線正緊緊盯著她的背,仿佛要把她的后心燒出一個洞來。 她慢慢脫掉塑膠手套,丟到托盤上,轉過身,走向琴酒。 他的眼睛幽綠如狼,一錯不錯地看著她。 她站定在他面前,他抬頭仰視著她,眼神熾熱無比。 “你就不擔心我是來殺你的嗎?”貝爾摩德的手伸在懷里。 琴酒沸騰的血液涼了下來。 她是來殺他的? 不,她不是來殺他的。 如果她是來殺他的,悄無聲息地給他注射藥物是最好的方式。就算要讓他死個明白,也不會再多此一舉地問他。 而且,或許是過于激動,他的心臟跳得飛快。 也有可能,是她給他注射了興奮劑。 “你要殺我,就動手吧。”琴酒開口,聲音沙啞破碎,他已經很久沒說過話了,“再磨蹭下去,你就逃不掉了。” 貝爾摩德把東西從懷里拿了出來。 不是槍,而是鑰匙。 貝爾摩德打開琴酒左手腕的鐐銬。 “我要離開組織了。”貝爾摩德說。她垂著眼簾,不去看琴酒的表情。 琴酒沉默了一會兒,說道:“能理解。” “你現在能理解了?”貝爾摩德抬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琴酒沒有說話。 “是伏特加求我來的,”貝爾摩德說,“本來,我的目標是朗姆。” “伏特加呢?”琴酒的眼神動了動。 “昨天晚上,他綁著炸彈襲擊了一支特工小隊。” 琴酒闔上了眼睛。 貝爾摩德打開琴酒右手腕上的鐐銬,然后蹲了下去,將第三把鑰匙插進鎖孔。 “朗姆背叛了組織。”琴酒突然說道。 “Boss派我來,就是要處決朗姆的。”貝爾摩德淡淡說道。 咔嚓一聲脆響,琴酒右腳上的鐐銬也解開了。 “謝謝。”琴酒垂下眼簾。 “答應我一個條件。”貝爾摩德說。 “你說。” “不可以傷害工藤家和毛利家。”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但琴酒閉了閉眼:“我答應你。” 最后一個鐐銬應聲而落。 琴酒慢慢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他四肢僵硬,血液循環不暢,肌rou有些萎縮,但他站了起來。 不再是坐著,而是站著。 貝爾摩德也站了起來,從懷里掏出一套FBI制服,讓琴酒換上。 琴酒接過,脫掉囚服,就在貝爾摩德面前換了起來。他的銀發打結,身體臟污,但皮膚表面看不出明顯的傷口。 聯合搜查總部沒有對他用刑。 等琴酒換好衣服,用發網包好頭發,戴上假發,貝爾摩德就示意他跟她離開,但他沒有動。 貝爾摩德疑惑地回頭,琴酒說:“你先走吧,我去殺朗姆。” 朗姆泄密,組織派貝爾摩德暗殺朗姆,貝爾摩德沒有執行,琴酒卻執行了。 貝爾摩德深深看向琴酒:“你會死。” “或許吧。”琴酒說,“就當我為組織做最后一件事。” 貝爾摩德的手插進口袋:“有必要嗎?組織已經放棄了你。” 是啊,組織已經放棄了他,但貝爾摩德沒有放棄他。或許因為他們談過,或許因為他掩護她撤退,因而被抓,又或許因為伏特加的懇求和死亡,誰知道呢? 但他不能放棄組織。 他出生在組織,成長在組織,和中途加入組織的貝爾摩德不一樣。 就當他為組織做最后一件事吧。 貝爾摩德開口,勸他最后一次:“雪莉沒有死。” 琴酒再次闔上眼睛。 伏特加死了,雪莉活著逃了出去。 邦斯馬的預言,終于要應驗了嗎? 樹倒猢猻散,組織這個隱藏在陰影處的龐然大物,終于要解體了嗎? 但他所有的一切,都獻給了組織。 為了撬開他的口,聯合搜查總部告訴了他很多事,比如朗姆為了安享晚年,出賣了Boss的具體信息,比如孤兒院圍墻下的那個狗洞,其實已經被挖通了,有人逃出來后被發現,又被填上了。 如果最后的結局是這樣,那他所做的一切,還有什么意義? 他也不知道。 但這是他自己選的路,他能后悔嗎? 他會后悔嗎? 殺人者人恒殺之,他不是早就知道,并時時刻刻警惕著嗎? 二十年了,他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 “我去殺了朗姆。”琴酒睜開眼睛,再次重復。 朗姆是叛徒,而叛徒必須死。他殺了那么多叛徒,他也會殺了朗姆。 “好吧,”貝爾摩德聳了聳肩,從懷里掏出一把槍,遞給琴酒,“祝你好運。” “也祝你好運。”他說。 貝爾摩德把路線和琴酒簡單地說了一下,便離開了牢房。琴酒在原地活動了一下關節,也走了出去。兩人就此分道揚鑣,走向自己選定的道路。 但烏鴉失去了巢xue,又將飛往何方呢? 或許,一日為烏鴉,終生為烏鴉。 組織,是一輩子都無法擺脫的陰影。 愛子越來越期待和志保見面了。 通話的時間如此寶貴,三天才能打上十分鐘,其中五分鐘還是赤井的額度。她數著日子等赤井來叫她,然后早早排在門口,等前面的人出來就沖進去,撥通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大部分時候,都是志保在講,她在聽,小部分時候,她也會講幾句,但不多。赤井會守在門外,確保這十分鐘的安寧。畢竟,想要打電話的人太多了,電話就那么幾部,時不時還會被電話不夠的指揮部占用,來傳遞重要訊息。在緊張忙碌的聯合搜查期間,這十分鐘的通話,就像風暴的最中心,靜謐、稀有、難得,被小心地呵護著。 一切似乎都在好轉,志保告訴她,雖然說不準具體日期,但她們很快就能見面了。應該是一個月,不會超過兩個月,最多三個月,她們一定能見面。她說好好好,我等你。雖然她在公安的秘密基地已經待得快要發瘋了,雖然她瘋狂地想要出去轉轉,但赤井說外面不安全,組織在瘋狂報復所有和聯合搜查總部有關的人,甚至自殺式襲擊警察廳以挑釁示威,但整天待在只有小小一扇窗戶的房間里,是個人都會發瘋,即使在偌大的地堡里轉來轉去,也有很多地方是不允許她進入的。只有和志保的見面,看上去像是一個盼頭,一個可以具體期待的事。 但有什么東西在悄悄改變,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在赤井越來越多的皺眉中,在特工的閑言碎語中,在勸她不要離開地堡的叮嚀中。 那天下午,她正在午睡,刺耳的警報聲響起,吵醒了她,她感到惱火,拉起被子蒙住頭,然后聽到廣播喊話,是個冰冷機械的女聲,不斷重復:“請所有人立刻回到房間。請所有人立刻回到房間。請所有人立刻回到房間。” 發生了什么?她不知道,也不關心。廣播讓她待在房間里,她就待在房間里。 過了一會兒,廣播聲消失,她翻了個身,繼續睡覺。 晚上,她去吃飯,聽到特工們議論紛紛,說什么越獄、暗殺、朗姆。她不關心,從旁邊走過去,找到一個空位,坐下來吃飯。 但聲音飄進了她的耳朵,有人在她旁邊大聲對另一個人說:“你聽說了嗎?琴酒越獄,暗殺了朗姆!” 轟的一下,她的大腦炸開,視野發黑,全身的血液都涼了。 “琴酒越獄了?”她喃喃地重復。 旁邊的女特工聽到她說話,好奇地看向她,發現她面色慘白,以為她被嚇到了,就安慰她:“不要緊的,他既然越獄了,以后肯定是隱姓埋名,夾著尾巴做人。” “是啊是啊,說不定我們還會再次抓到他。”另一個女特工附和,“而且這次是有臥底策應,但我們已經知道了臥底是誰。” “但他暗殺了朗姆……” 女特工看了看左右,湊到愛子耳邊,悄悄對她說:“好像是因為朗姆把情報都交代了,所以琴酒逃出去時順便暗殺了朗姆,但我們之后剿滅組織,就更輕松了!” 不不不,一點都不會輕松。 她感到頭重腳輕,如游魂般吃完飯,味如嚼蠟,一勺一勺米飯往嘴里塞,然后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腳步虛浮地把盤子送到回收處,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心臟跳得飛快,大腦嗡嗡在響,四肢無力,她坐在椅子上,感覺自己下一秒就會一頭栽倒在地上。 琴酒越獄,暗殺了朗姆。 琴酒。 組織。 孤兒院。 禁閉室。 地下室。 噩夢如潮水般涌來,將她淹沒,她手腳冰涼,感到那種逃無可逃的感覺又出現了。 琴酒越獄了! 她要崩潰了。 她坐在小小的單人間里,看著窗外黑漆漆的夜色,感到被組織的天羅地網籠罩,無處可逃。 她感到眩暈,她呼吸不上來,她要瘋了,她受不了了! 就像再次回到那個禁閉室,就像再次回到那個地下室,就像再次被琴酒抓住,就像再次被警察送到河村夫人手上。 無法逃離。 逼仄的房間,狹小的窗戶,如囚籠般的地堡。 還有不安全的外面。 赤井說:“最近組織行動頻繁,過段時間等事態平息了,我帶你出去好嗎?” 過段時間,過多久?一個月、一年、還是一輩子? 琴酒越獄,暗殺了朗姆,還會有事態平息的那一天嗎? 她真的能等到嗎? 或許,下一秒、下一刻、下一天,她就會死在地堡里,被組織在地堡里的其他臥底殺死,被越獄的琴酒再次潛入殺死。 因為叛徒必須死,她無法逃離。 即使在公安的秘密基地,即使有那么多特工來來去去,琴酒也能越獄,也能暗殺朗姆。 琴酒在外面逍遙,天大地大,而她被困在這壓抑窒息的方寸之間。 她也想要出去! 但是出去,面對組織無孔不入的刺殺,面對組織鋪天蓋地的報復,面對潛藏在暗處、如影隨形的琴酒,她又能怎么辦? 她不想再被抓住,她不想再被困住。她不想再回到那個地下室,她不想再回到那個禁閉室,她不想再回到那個孤兒院。 她既想出去,又不敢出去。 而這小小的房間,這巨大的地堡,也不再安全,可以庇護住她。 她再也待不住了,她沖出房門,瘋狂地在地堡曲折的走廊里跑著,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誰來救救她,誰來救救她。 她要發瘋了,她要發瘋了。 她拐過一個又一個彎,經過一扇又一扇門,爬上樓梯又爬下樓梯,被人阻攔然后掉頭就走,時而迷路時而原地打轉。 然后她看到了赤井。 跟在公安身后,和幾個FBI并肩走著的赤井。 于是她知道了,她要找的人就是赤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