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五)愛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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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南島游玩數日,去過皇后鎮滑過雪山,在大雪紛飛里接吻相擁;去過海岸線遠眺日出,看彼此的眼睛被朝陽染至緋紅。 在返港前夜,難得夜雪初霽,是個晴天。 李行與舒窈參與了特卡波小鎮的篝火晚會,兩人并排而坐,天氣預報講,今日有流星降落。夜空星霜密布,篝火燃燒,濺出噼里啪啦的火星。 等待流星降臨的無聊時間里,當地人用著毛利語,唱著一首不知名的小曲,悠揚的歌聲飄散夜空里。 舒窈忍不住問,他們在唱什么。向導告訴舒窈,這首歌叫“Pōkarekare ana”,中文譯名“河水湍湍”。 聽當地人說,這首歌寫于1914年初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之時,奔赴戰場的毛利士兵思念遙在家鄉的愛人,寄去戒指與一封情書,寫下山海兩隔、欲見不能的愛情故事。 舒窈問,后來呢?女孩收到戒指與情書了嗎?他們在一起了嗎? 向導搖搖頭,他不是土生土長的新西蘭人,他并不知道故事是什么結局。 舒窈撐著下巴猜想,在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未能圓滿故事太多,終末也許是士兵戰死沙場,女孩另嫁他人。 真是一對苦命鴛鴦啊。舒窈想,又不免心生惋惜,有情人相愛不得相守,大約是人世間最深重的遺憾。 她又想到那天與李行去九龍城寨,那個出租車司機說得:“世間最難得,是真心,最易忘,莫過于珍重眼前人。” 她拿眼睛偷偷打望李行,正巧他也看她,目光在冰原里相撞,擦出一線火花。 李行微微一笑,看她的眼神,似在目光里寫了半首綺靡的情詩,風流多情,欲說還休,只等著她來應下半闕。不想她羞得匆匆錯開眼,耳根卻已紅透。 還好一切來得及。舒窈呼出一口白茫茫的霧氣,她和李行不一樣,他們不會錯過。 她的小指輕輕圈著他的手心,勾住他的一截手指。 不是十指相扣,只是小指頭相互纏繞,像半山別墅里緊緊攀爬在竹籬上的凌霄花藤。 士兵的結局無人知曉,唯有逝去的挽歌留存至今,在今夜依舊唱響,無數人圍著篝火拉著手,齊聲合唱,悠長的歌聲響徹夜空,在雪里飄向遠方。 “Pōkarekare ana, ngā wai o u. 瓦勒浦河畔,河水湍湍。 Whiti atu koe hine, marino ana e. 河水彌彌,若你要涉越,洶洶急流也會變得安然無波。 E hine e, hoki mai ra. 我親愛的女孩,請回到我身邊。 Ka mate ahau,I te aroha e. 我愛你,至死方休。 …… Whati whati taku pene,ka pau aku pepa. 筆已斷,紙已盡。 Ko taku aroha,mau tonu ana e. 真愛永垂不朽。 E kore te aroha,e maroke i te rā. 我的淚眼濕潤。 Mākūkū tonu i,aku roimata e. 我的愛永不磨滅。” 舒窈并不知道歌詞直譯,只覺得他們唱得深情凄婉,像對著心心念念愛人,訴說了無盡頭的相思之情。 又像孤枕難眠時的自訴。實在感人。 她問,這是情歌么?向導笑了笑,說是。她又問,那毛利語“我愛你”怎么說。向導覷了眼李行,搖頭說講不好講。 舒窈回頭看了眼一動不動盯著她的李行,輕輕哼一聲,真礙事。 向導黝黑的臉上浮起一絲笑意:“你們感情真好。” “才沒有呢。”舒窈臉頰一燙,暈了一團紅,又抬起眼,暗自向他睇去。 四目相撞,李行握緊她的手,往懷里拉。 “小姑娘,他一直看著你。”向導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雙目,講:“眼睛永遠騙不了人,這樣純粹的感情,很難得。” “是么。” 她似乎從沒注意過。 那么,還有多少是她沒注意到的呢? 譬如自從她說不喜歡他抽煙,便再也沒有在他身上聞到過半點煙味。譬如她隨口說想去英國留學,他身上便多了一個單詞薄。 向導熱情好客,離去時向李行遞來一支香煙,他抬手推拒,說著不必。 一只手卻越過他,輕輕巧巧接了過去,是舒窈:“謝了。” “BB?”疑惑。 “我想試試。”舒窈將煙叼進嘴里,未點燃,已學了叁分像。 “不是不喜歡?”李行替她理了理被風吹散的頭發。 “我開始還不喜歡你呢。”舒窈站起來,向向導借了火機:“但人生嘛,在于多多嘗試啰。” 舒窈哈出一口寒氣,凍得泛紅的骨節哆嗦要點燃火機,或許是冷,她手指劃了幾下,都未擦亮一縷火。 壞了?還是—— 她想叫李行換一個,“唰”得一下,修長如玉的手指間握著一個火機,他拿著火湊近她,幽藍色的火焰在她臉頰處跳躍。 舒窈看著他。 李行朝她挑一下眉,無話。 空蒙天色里,兩人隔著火機上一點幽薄光亮,無聲對視。 旖旎又裊繞的火光里。 視線晦瞑不清,她只看得見他的眼睛被火星點得很亮,像今晚清透的夜空,萬里無云,明明皎潔。 好似心領神會,紅潤微鼓的兩片唇含著煙低下頭,接過他的火。 李行屏息看她,看那縷火光,掠過她珠輝玉麗的臉龐,她低一低眉,唇邊浮著一抹笑,濃白的煙霧自齒白唇紅里飄出。 他忍不住去猜測,她是否在與那束煙云溫情曖昧。 舒窈并不會抽煙,入口只覺得沖天的尼古丁嗆入肺里,她猛烈地咳了幾聲,李行抬手拍著她的后背。 “傻女,不會抽逞什么能?”溫柔的嘆息。 “要你管!”一雙江波橫流的盈盈眼故作兇惡地瞪著他,舒窈抬煙深吸一口,未吐出半分煙云。 舒窈拽著他的衣領,往前一扯,李行怔忪著,溫熱的唇瓣落下,她用力咬著他的唇吻下,將一口未散的煙全渡入他口中。 而后沖他得逞地一揚下巴,笑容明艷而狡黠。 尼古丁燃燒的氣息與鮮血的微澀在彼此唇齒里蔓延。 李行睫毛一顫,心臟在胸膛里陣陣跳躍,那一瞬,他腦海里涌出無數個想法,終歸不過是“得償所愿”四字。 他想,這大概是他此生抽過最浪漫的一支煙了吧。 李行闔目,沉沉的眼一動不動凝視著她近在咫尺的容顏。 他的大小姐,從始至終,都是她先招惹上他。 李行深吸一口氣,大手扣著舒窈的腦袋,摟緊她的腰肢,他將她抱在懷里,重重吮吻著她的唇,舌尖撬開齒縫,相互糾纏的舌頭不分你我,在口腔里跳一支纏綿悱惻的舞。 在這個冰寒雪冷的冬夜里,守了半宿的人群終于等到流星劃過天邊,一聲聲語笑喧闐的驚呼中,冰原上升起一簇簇煙火。 絢爛的焰火在空中朵朵炸開,一片火樹銀花。 他們在寒風凜冽里旁若無人地接吻。 喧囂聲漸漸遠去,只剩呼嘯的風,與彼此的喘息猶在耳畔。 一支煙在指間燃燒殆盡,長久的吻始終未結束。 你問愛有多久,他說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