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3)
“時間過得好快,冬冬。你就在這里,活生生的一個人,來此之前還沒感覺,眼下卻覺像個夢,不真實。我抱著你,你在我懷里,也很像那時候?!?/br> “嗯,很像那時候?!眱A聽融野的心跳,真冬感懷得連連輕笑。 的確,那時小河童得到了小憨瓜很多很多的愛,還有很多很多好吃的。她不說,真冬竟險些忘了那些年里其實也得到過為數不少的愛。 那“愛”無關性欲與情意,正因一份孩童間的純澈清透才格外刻骨銘心。她想她并不是未抓住過愛,愛有好幾種,而小憨瓜給的那一種已冥冥中修補了她殘破的心。 倘若沒有小憨瓜,她個小河童恐連“愛”為何物都一概懵然不知的。 不過一碼事歸一碼事,該詰問的還是得問清問實了。 “說說吧,這二十天你都在忙什么?!?/br> “我?我不多忙呀,跟從前差不多。” “那你不來看我。” “我……” 融野因這一句屏息,倏忽想起是為了何事才躲著不見的。她的心里話,她卑劣且下作的逃避。 她幾次提筆又擱筆,幾度想在好天氣里相約冬冬出游??伤霾坏?,抱頭捂耳,倉皇縮進自己的世界, “反正冬冬你也不是沒人陪吧……” “啊?” 不出意料地被瞪了,融野自知理虧,故不發狡賴之言:“是我不好,你先別急著罵,你聽我說?!?/br> 仍舊沒能掙開松雪融野的蠻力,真冬惱得拿腳又蹬還踹,恰似遭歹人提溜住雙耳的雪白小兔。 “你說!我讓你說!” “嗯呢,你對我真好,冬冬?!?/br> 親吻真冬的發,融野道:“是我有病發癲!是我貪得無厭!我也知你一個人會寂寞,卻忍不住就……就……我也說不好,就是不想去找你時旁邊還有個人。是我不對,我知錯了!你信我!” 這話說得,真冬沒了脾氣,腳也不踹腿也不蹬了。松雪融野的動機是有病了些,但總比她裝傻充楞好。 “你曉得自己有病就好,用不著我費口水罵你?!?/br> 引身相望真冬的眼,融野吞吐:“那以后,至少我去時可以就我二人嗎?” “她礙著你了?!” 美人橫眉斜乜也可愛得緊,乜得融野心旌暗扯不已。惹冬冬生氣雖非她愿,當下她卻在冬冬的氣憤里意外竊得了微妙的性的快感。 她想,她這個人確有著愛犯賤找罵并以此為樂的一面。 別過頭竭力不看真冬,融野方答:“嗯,礙著了,十分礙著,一千個礙著?!?/br> “你早說不就沒事了?!?/br> “是我不好,你再多罵我幾句撒撒氣,冬冬,我受得了。” “有病……”嘟囔著,真冬支身爬起,“我去洗澡,飯來了就放那吧。” “我也要洗,冬冬。” 回身望憨瓜,真冬倒不發火,只以清淡口吻相勸:“你得清楚,你跟我進去了,你我就輕易出不來了?!?/br> 是怎么個出不來法呢?融野笨拙的腦子中迅速描繪出好一番香艷旖旎的場景,又后悔心里話說得太快,暴露了乍現的色欲。 “隨口說說嘛,你還當真了,我且不愿意被你看光身子呢?!?/br> 真冬好笑似的抱臂瞅過去:“那最好不過,你少來惹我。” “我惹你?”融野一鼓兩腮,氣成了河豚,“我惹你甚么你說清了!是你非往我懷里鉆的!” 不搭理她了,真冬旋踵即走。 下回是得警惕些,這身子怎就往人懷里鉆得那么熟練。真冬拍著腦門想到。 人的痛苦來源于欲望,真冬深信不疑。就像她而今有人陪著一解rou體的欲渴,再看松雪融野就不多為此苦惱了。她對憨瓜并非只rou體的渴望,然這rou欲毫無疑問是她內心躁動難安的罪魁禍首。 以往真冬不刻意將愛與性分開,在吉原作畫時未對誰特別動過想脫了衣裳睡一覺的念頭。躑躅是個例外,是她很長時間里有意避開目光勾留的女子。 愛與性,她想她能分開一點了。不與松雪融野再有rou體交際后,她感到她秘藏心胸的喜歡亦稍得緩釋。 “冬冬,我也洗好了。” 縱然還會有瞬刻的恍惚和心動,比如看到松雪融野青絲曳后,站在你屋門口,全身上下只裹一件貼著肌膚的襦袢。 她想也僅是時間問題。 “晚安。”推了眼鏡,真冬應道。 “晚安,冬冬?!?/br> 低首繼續作畫,她畫的是給《花露之華》用作季刊封面的夏蟲秋草圖。隱雪先生名氣大,她畫上一張能夠半個月的飲食揮霍。 “冬冬你在畫畫嗎?” “嗯?!?/br> “你睡不著嗎?睡不著的話我陪你?!?/br> “我睡得著?!?/br> “好,那我就不陪你了,冬冬。” 以為松雪融野會就此回屋,未嘗想她冷不丁又蹦出一句“冬冬你好漂亮”。 頓筆抬頭,真冬按下心緒的沸騰。她實不懂松雪融野在這啰嗦甚么,于情于理于她二人塵封起的rou欲,睡前這段時間誰也別多嘴方為正道。 “我知道?!?/br> 于是松雪融野終于合門回屋了,側耳聽了會隔壁屋的動靜,確認她躺下就寢后真冬摘了眼鏡輕揉眉心。 這一年的相處告訴她,不去想松雪融野在想哪些就不會生出煩惱。憨瓜說一就是一,說二便成二,憨瓜說“你好漂亮”,你就理解成“對,我的確很漂亮”是最恰當的。 “冬冬——” 而響于她將要墜入眠網之際的此一聲呼喚,她又該作怎般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