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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麒麟兒(純百、和風(fēng))在線閱讀 - 大德初遇(1)

大德初遇(1)

    松雪融野來大德寺前,真冬并不知道七歲的孩子可以比她白比她高比她健實(shí)那么多。

    或者說她對多大年紀(jì)應(yīng)該擁有怎樣的體格從無認(rèn)知——她未見過除她以外的小孩子。

    她是由大德寺的姑子養(yǎng)大的,母親是誰,又緣何丟她在大德寺,姑子不告訴她,多問一句就是一頓打。

    大德寺金碧輝煌,姑子們法衣鮮潔,獨(dú)她是名寺寶剎見不得人的臟污。姑子們的善和笑臉都給了香客,她寄生大德寺,既無慧根,又天生沒能長成感化香客布施不迭的面龐。

    老尼君大發(fā)善心撿她回來養(yǎng)育,她的噩夢肇始于老尼君的圓寂。

    都說出家人慈悲為懷,她深夜擦拭寶殿地板時仰望佛祖,卻覺那與眾生疏離的臉比之閻羅還要兇殘。閻羅王尚量善度惡定罪,她謹(jǐn)言慎行,為何于釋迦牟尼的注視下晝夜提心,晨昏吊膽。

    六道輪回,她此生就在地獄道。

    劈柴抱薪,她習(xí)慣了一人勞作,沒人理她也就沒人辱她打她。秋風(fēng)飔飔,再過不久要下雪了。

    “少當(dāng)家!少當(dāng)家!少當(dāng)家您去哪兒了?”

    陌生女人呼喚響在不遠(yuǎn)處,真冬充耳不聞,只埋頭干活。草垛間蹲著的那人就是她們要找的松雪少當(dāng)家,真冬早看見了。

    一斧落下,柴裂兩半。

    “好,劈得好——”

    又一斧落下,劈歪了。

    “哎呀……”

    實(shí)在叫她看煩了,大步上前,真冬掀去干草,亮出斧刃。

    “你要玩去別處玩,在這待著最后挨打挨罵的是我不是你。”

    成心要侍從好找的松雪少當(dāng)家錦衣華服,兩手抱膝窩進(jìn)草垛,只眨著黑白分明的眼,也無恐懼也無退縮。

    “你要劈我嗎?”

    “你再不走我是會劈你的。”

    “你好兇。”

    “快走——!”

    斧刃反射秋的冷光,松雪少當(dāng)家見之一捂腦袋埋入草垛:“你好兇你好兇,我不說話就是了,你且劈你的柴!”

    咋舌,沒再管她聒噪,兀自劈完所有,真冬抱柴進(jìn)到膳所。

    這便是她同松雪融野的初次見面,很難說給彼此留下了多好的印象。

    煮飯時聽姑子說起,她方知松雪是來補(bǔ)《圣眾來迎圖屏風(fēng)》的。法堂的鏡天井也斑駁了,要撤去重畫。還有這個壁那個門,事情頗多頗雜。

    可大人就算了,帶個躥天鉆地的毛孩子來又是幾個意思。不多問,真冬不想因?yàn)橹话阉丝鄤诋?dāng)趣味觀賞的松雪少當(dāng)家討罵。

    “看什么看,還不快吹!”

    也不吭聲,真冬漠然轉(zhuǎn)頭繼續(xù)吹火。

    雙眸望進(jìn)灶火,她的眼染就了火的顏色。

    松雪一族不僅來了宗家家主和少當(dāng)家,聽她們說法堂鏡天井得叁個巧手丹青畫上數(shù)年方成,因此還有“鍛治橋松雪”和“駿河臺松雪”的人來,前后十幾二十個。

    繪間終日擠滿了松雪家人,端茶遞水時真冬小心著不踩上滿地散的畫紙。

    大小毛筆,有幾支滾落紙下未被察覺,她撿起一支于舌尖潤濕,偷偷沾了將干的墨在廢紙上亂抹胡畫。

    她是喜歡畫畫的,但文房四寶她樣樣都缺,素日只能揪把干草燒黑了作筆作墨。

    畫櫻還是畫梅,櫻是哪種櫻,梅又畫何種梅。白日聽松雪家人吵了半天,真冬也聽明了雖都為春花,然是各表精神。櫻花幽寂,梅花高潔,桃花杏花畫得不好則易流于艷俗之下品。

    怕畫久了遭罵,揣紙入懷,猶豫再叁真冬又袖走了松雪家人遺忘紙下的一支筆。

    秋夜暗澹,她欲回柴房,卻于緣廊上遇到慈嚴(yán)。

    “你去何處了。”尼君的聲音冷比秋夜。

    捏緊袖中竊得的毛筆,真冬答道:“小解。”

    “是么。”

    肩膀吃痛,真冬本能地想要掙脫這份她無可奈何的力量。

    “看著我,真冬。”

    她唯有聽話一途可走,自從老尼君圓寂。

    慈嚴(yán)是大德寺創(chuàng)立以來最年輕的尼君,出家前乃伊達(dá)氏仙臺藩藩主膝下幺女,出家時年僅十六。無人知曉慈嚴(yán)何以二八年紀(jì)出家,就像無人知曉自己何以在寒冬被母親遺棄于大德寺門口。

    有人說她是慈嚴(yán)撿回的,而非老尼君。

    掰開真冬藏于袖中的手,慈嚴(yán)拿起那支尖端猶潤的筆。

    “哪里來的。”

    “撿的。”

    “我看見你從繪間出來了。”

    “繪間撿的。”

    指尖轉(zhuǎn)動筆桿,始見真冬唇中央濡潤筆尖后的墨跡,慈嚴(yán)一皺眉頭,登時扼住她的兩頰。

    “繪間的東西都是松雪家?guī)淼模桓^發(fā)你也撿不得,聽到了么。”

    定定回視慈嚴(yán)點(diǎn)點(diǎn)含恨的目光,真冬從不覺得這人是棄塵離俗、六根清凈的尼君。慈嚴(yán)對她有她所不解的恨,那恨顯與她無關(guān),卻連累她終日不得安生。

    “你很喜歡畫畫嗎?”

    “喜歡。”

    “再喜歡,不是你的你便不能拿。”

    臉頰疼得麻木了,凝視慈嚴(yán),真冬語聲模糊:“我要的話,你會給么。”

    一語未罷,尼君不是尼君也不是她的噩夢了,慈嚴(yán)的眼中有動搖,有真冬所眷念和苦苦哀求的昔日溫情。

    “筆還回去。”

    禁錮臉頰的力量頃刻松懈,她跪在緣廊上看慈嚴(yán)轉(zhuǎn)身離去。

    “法堂的地你去擦完,明日早齋也莫要吃了。”

    “是……”

    很長的歲月里真冬都錯將慈嚴(yán)作母親看待,她是母親的女兒,是母親所報(bào)怨鄙賤的孽種。在她恍若殘燭的記憶里還有慈嚴(yán)衣襟的芬芳和懷抱的溫暖。

    小鼓搖啊搖,鳳笙吹呀吹。

    有人為她唱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