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冬(1)
兩手置膝,融野凝目室壁所懸“舍得”二字,緘口靜待茶釜沸騰。踏石清凈,綠染衣袂,妙心寺的茶室“煙雨軒”她猶為喜愛。 茶釜始發松柏臨風之聲,揭蓋,柄杓舀水入碗。 “少當家這一年過得可還好?” “是,我很好,母親也很好,府中人少,內務尚能周轉。”觀覺慶點茶,融野答道。 “那就好。” 茶筅于茶碗中涮水后倒盡,覺慶另啟茶罐,以茶匙取粉末兩勺。 “大師緣何要隱雪先生來作繪?您需要的話融野義不容辭。” “少當家豈可為此小庵作繪。”覺慶安然一笑,“這不合禮數。” 柄杓再舀熱水入碗,覺慶手持茶筅勻速拌茶。 樂天有詩“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這茶湯起沫,似綠水浮白蟻,真個是別樣天地。 淺轉茶碗后覺慶置碗于席。 “此乃尾形乾山所作‘瀟湘’。” 躬身致意,融野左手持碗,右手轉之,飲下一口復轉后置碗于席。 “乾山公秉性溫雅,所作茶具亦顯其風,素樸自然,不似其姊光琳好重彩濃墨。” “乾山是秉性溫雅。”笑看融野,覺慶道:“也有不溫雅的時候。” 融野饒有興致地問他:“大師何來此話?” “這茶碗是他昨年來時所贈,托我去找他不明何年何月何日所生的女兒。” “這可難為您了。” “妙心無女子一人,你說我該去哪里給他找?” 融野亦笑:“若在寺院,也該去大德寺,如何來父親——” “少當家。” 經他提醒,融野低首致歉:“融野失言,大師莫怪罪。” 一笑了之,覺慶整色道:“光琳放浪形骸,耗盡家財就罷了,乾山竟也如此,倒讓我一時不曉從何勸起。我問女人是誰,他死活不肯說,只一個勁拜托我。” “想是說不得的人吧。” 為難得直摸光溜溜的腦袋,覺慶擺頭:“罷了,不說他了。少當家方才問到隱雪先生,您可知紀伊國屋此人?” “是江戶巨賈,紀伊國屋笙文?” “不錯,紀伊夫人的父親前些年皈依我寺,茶會時提了一嘴屏風,她遂介紹來隱雪先生——不過少當家在朝,隱雪先生在野,少當家怎結識她的?” 思忖有頃,融野亦擺首:“此事說來話長,前后經緯我也未弄得十分透徹,待下回來再講與大師聽。” “好,那這七日少當家還請安心住下,與隱雪先生切磋繪技也是好的。” “融野正有此意。” 法殿歸來歇了個中覺,百無聊賴地翻看《巫山秘事》之際,緣廊傳來腳步聲,鄰間紙門繼而拉開。 隨她來的少男少女已不在,她一人窸窸窣窣地忙活。來去匆匆,像取了東西又要出門,神神秘秘。 好奇作祟,想看看她來此所為何事。 合書,真冬拉門,不期撞在松雪融野暄軟的奶子上。 啊——好軟。 下意識去摟腰不叫她又摔倒,融野關切問道:“先生沒事吧……?” 她們兩人差不多身高,四乳隔衣相貼實說不上是兩對相似的部位。 “無事,請放開。” 融野聞言撒手后撤:“哦,好,得罪了。” 扶了眼鏡,真冬盡量使語氣聽起來冷酷無情,盡量擯除那柔軟奶子所撼動的部分:“有何事。” “啊,我帶了些吃食,料想先生喜歡。” 說著融野提盒送上,又道:“有叁味白玉團子和金平糖,先生閑來作個零嘴吃。” 道謝,真冬收得心安理得。 “那融野還有事,就先告辭了。” 看她手里還提著食盒,真冬靸了草履跟上。尾隨這事不是正人君子干得出來的,左右松雪真冬摸不上君子的邊,無所謂。 妙心寺雖比不上大德寺軒朗堂皇,然上上代住持出身紀州,與巨賈紀伊國屋家沾親帶故,因而同江戶富商往來密切,佛殿法堂盡有,又設于江戶郊外,遠離喧囂,獨呈幽靜之美。 緊跟松雪融野身后,真冬已想好萬一被發現時的措辭,但轉念一想松雪融野腦子不甚靈光,未必會在意。 過一條青石窄道,春草葳蕤,篁竹滴翠,芍藥爭奇逞妍。間植老楓數棵,深秋冷雨漚紅,想有另番風情雅趣。 窄道盡頭大小供養塔矗立無數,見她于一五輪寶塔前收步解囊,真冬背靠最大的供養塔,平穩氣息后欲抻頭瞅她祭奠之人。 只聽一聲哽咽話語:“冬冬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