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要,又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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勉強來說,符黎是有一丁點兒潔癖,但更重要的,她必須制造機會,收起床頭柜下的水果刀與藏在對角線的手機。所以她催促衛瀾去洗澡,盯著他進浴室,聽門鎖發出咔噠一聲響。本以為他該是心思深沉、八面玲瓏的那類人,但今晚,從開始到結束,他始終言聽計從,不懷疑,亦不抗拒。于是,原本預設的邊界越推越遠,嘗試也順理成章地釀成了事實。 風聲提示著夏夜的氣溫。她快速收拾場面,拿起刀和手機,清理玩具,把它們通通塞回包里。熱度衰退了,沒有理由再留在這兒。她背上托特包打開門,如果再待下去,她會為弄濕了被單而自責,覺得給酒店的清潔人員添了麻煩。 手機顯示預報有變,原本晴朗的天氣忽而轉為雷雨。符黎沒帶雨衣或傘,穿得也過于清涼,只能抱緊雙臂,在酒店附近的路口等叫好的出租車來。每當夏季陣雨,她都莫名感到不安,害怕一些屋頂被掀起,被大雨狂亂地漫入。身子冷得打顫,她抬頭看了看酒店樓層的光,那里尚且溫暖,何況還有充足的熱水。 雨滴打進細密的發絲。那時,出租車來了,她幸運地發現握著方向盤的是一位女士。 “您好。” “您好,外面挺冷的吧。”司機問道。 “是啊,”她回應,“沒想到會下雨。” 雨水貼在車窗外向下流淌,令夜色街景變得朦朧。模模糊糊的光影自眼前一晃而過,符黎坐在后排座位,思索小葉的信件究竟從何而來。信的落款寫于6月9日,可最近他們沒再見面。她閉起眼,看見記憶逐漸倒退,退回酣熱的白日,退回半年以前天寒地凍的冬季音樂節。走進酒店之前,一個陌生過客與她擦肩;冬日那夜,音樂熄滅后也下了雨,她靠著轎車的后排座位昏昏欲睡。那時開車的人是小夏的朋友,白天,撞開一片陽光的似乎也是。他遞來了告白書嗎?為什么用這么隱蔽的手法?符黎曾經應允高考后會給予回應,但現在,已近六月中旬,她甚至還在反復打磨合適的答案。 要是早點注意到那封信,沒準今晚的事就不會發生。但那扇門一旦打開就很難再關閉。她沒來得及逼問衛瀾與元依依的關系,也許她忘了,也許她潛意識里覺得來日方長。耳邊有許多聲音:發動機,鳴笛,滂沱大雨墜地,中提琴的悠揚弦樂,以及他的喘息。 “麻煩您停在小區門口就好。” 不久,車子拐過最后一個路口,她說。 “這么大雨,您帶傘了吧。” “會有人來接我。”符黎應了一聲,臨下車前例行道謝。 那位女士開得穩穩當當,讓她覺得安全,尤其在夏日獨自出行的雨夜。但其實,沒有人來接她。符黎只是突發奇想,決定去便利店補充幾份酒精飲料,順便淋上一路大雨傾盆。心意有時反復跳躍,一會兒懷戀溫暖,一會兒又想冒險沖進雨中奔跑。她知道這實在過于貪婪。 車門關閉。雨的形狀清晰可見,打到身上不斷施以清醒的疼痛。符黎摟緊了背包,避免那封信件被淋濕。雨水迅速濕了頭發、衣服,不屬于夏季的寒凍氣息侵入呼吸與骨髓。地上水洼濺起一圈圈波紋,她踩進去,然后高高踢腿邁過去,步伐錯落著,好像要在雨中歡快地起舞。 像一種對經典電影的拙劣模仿——如果不是那么狼狽,興許還能更生動些。連續跑了幾步之后,符黎摔進小區外的便利店。那里和往常一樣,透明的門,白色貨架上陳列著零食、糖果、生活用品,店員在收銀臺前發呆,幾乎沒有客人。屋檐的雨墜成了簾,奔涌著阻擋了去路,她抬手撥開,感受一瞬間水流砸下的苦楚。 然后,玻璃的另一側晃出一道影子,被店內的燈光照得清晰。他站在冷柜前準備挑選飲品,但某一刻,伸出的手驀然停止,隨即目光移向漆黑的夜里。符黎看見他,似乎他也看見她。幾秒后,他走出來,果斷而且沉默。 還未推開店門,仲影就已確認那是同一租屋的室友。她的長發濕透,輕薄的衣服緊貼著肌膚,雙眼卻依然明亮,像只落水的鳥。 “仲老師,好巧。”符黎還這么稱呼對方。她感到他皺了眉,可仔細望去又發覺沒有。“這種天氣還出來嗎?” “嗯。” 仲影接了話,不去說出門的原因,只是脫下了黑色的外套。他想披在她肩上,但想到裹一層濕冷的衣物在里面只會更冷。 “我想買點氣泡酒。”她說。 “我買了。” 他回應,拎起衣領,像穿戴雨衣那樣把外套輕輕覆在她頭頂。至少這樣還能擋風遮雨。 “不用……”她拒絕,顯出一絲慌張,“我已經淋雨了,不能再讓你弄濕……” 純黑外衣下是白色。除了這兩種,她還沒見過仲影穿過其他顏色。 “走吧,”他說,“回家。” 他依舊收斂著心緒,惜字如金。傘撐開了,容納兩個人不算寬裕,雨水從邊緣掉落,她知道他舉得很低,把傘沿往左邊傾斜。符黎會感恩,可事實上,在自己已經淋濕的情況下,她更希望另一人能盡量避免——除非他心中也存著想要瘋狂一把的欲望。 李爭青露出惡意那天,幸而仲影出手相救。后來,他似乎再次藏匿了蹤跡,一如當初剛剛入住這間屋子那樣退回原點。她到爸媽家住了一段時間,回來后碰面的次數寥寥無幾,只有高考那日在書店能說上幾句話。臥室門緊閉著,但她能感覺到他一直在,如果他們愿意,好像隨時都可以敞開,坦誠相待。 此時,符黎為了避雨向他靠近。她撐住那件外衣,猶如躲進他的身體。其實她好奇前段日子仲影有意消失的原因。她也期盼他發問,問她今夜去了哪里,為什么這么晚才回來。如果他真的問了,她就如實告知:我用紅繩綁起一個男人的手,把一端繞上他的脖子,可我更想那個人是你。但她了解仲影不會這么做。他有來自雪國的習慣,冷淡,不冒犯,固守邊緣,未曾輕易越界。 大雨沖刷地面,挾著潮濕的泥土的味道。符黎微微仰起臉,看向他光滑的頸和寬闊的肩。 他說在這里過完夏天就要回去。夏天,既漫長,又短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