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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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暗的水牢,清淡的月光從天窗透進來,撒到滿面憔悴的男人臉上。他的雙手被縛在鐵鎖鏈之間,腕肌已然發紅發青。他暗沉沉的眸子盯著滿墻的刑具,坐在桌邊飲酒的鐘真為他斟了一杯酒,遞到他唇邊道:“霍大俠,事非得已,須知天命弄人。” 天命弄人,霍聞偏過頭去避開酒杯,聲音嘶啞道:“小玉究竟是什么人?” “從前她是魔教圣女,如今她是慕容氏復國的象征。”鐘真坦言道,“她從來都是身不由己。其實人在江湖,情仇不斷,又有幾人真正能隨心所欲呢。” 霍聞沒想到他如此坦誠,他偏回頭喝下那杯酒,酒液嗆入肺腑,又辣又苦。 “碧海道,殘月夜,山水樓。”男人嘶啞道。 “十八年前,此地國號還是承德。陽國太子慕容素本該繼承大統,卻在鹿野之戰中遭小人暗算,身中劇毒生死一線間,太子妃花氏一族傾力相救。”鐘真一邊飲酒,一邊娓娓道來,“花氏一族鎮守碧海道,道中陵墓藏有千年來的天下至寶——殘月心經。” 殘月心經,造化成仙,可生死人rou白骨,有通天徹地之能。 霍聞聽得呆住,原來如此,霍家堡在江湖上名不經傳,又怎么會有武林至寶殘月心經。 “那塊月影玉璧,并不是你的家傳之物。”鐘真又給霍聞倒了一杯酒,喂給他喝。 那塊形如彎月的玉璧,他從小貼身佩戴,他的母親在他新婚前夜告訴他一定要交給他的新婚妻子。 “月影玉璧中藏有一顆能起死回生的月丸,太子妃帶著月影玉璧和殘月心經千里迢迢要去戰場救自己的夫君,她為保萬無一失,動用了江湖上所有的人脈,其中就有山水樓殺手鏢。” 山水樓,他的外婆家。 “其中到底發生了什么,我也并不清楚。”鐘真飲盡杯中酒液,低聲道,“總之太子死了,太子妃也死了,他們的兩個新生女兒也不見了。鹿野之戰全軍覆沒,陽國被滅,花氏一族因交不出天下至寶而被全族流放至賤籍。” 霍聞啞聲道:“小玉一直都知道這些事嗎?” “料想來是不知道的。”鐘真把玩酒杯,“仇大人接她回來的時候,她心神俱碎,甚至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她是怎么成了魔教圣女的,我也并不清楚,不過如今她是慕容沉璧,她身上肩負復國大任……” 霍聞垂首閉眸,新婚之日滅門慘案一幕幕放映在眼前。 竟然是報應,十八年后遲來的報應。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薄云淡霧淺淺遮住月色,一道裊娉身影緩緩行來。暗牢的守衛忙直起來身板,裊娉身影目不斜視路過他們,向著漆黑的甬道走去,迤邐影子越拖越遠,守衛們望得失神。 水牢里那道鎖住墻壁上的高大消瘦身影,單薄得仿佛隨時都會離去,慕容沉璧停住腳步,遠遠望著。 鐘真喝得半醉,與霍聞繼續攀談道:“我與師薇打賭,她絕對舍不得殺你,如今看來是我贏了……” “再賭一場。”女子清麗的聲音傳來,“賭我會不會殺了你。” 鐘真醉意立刻消退,小心翼翼道:“屬下喝酒誤事,胡言亂語萬望姑娘恕罪。” “下去吧。”聲色冷淡。 腳步聲越來越遠,直到四下里徹底寂然無聲,只余下兩人若有若無的呼吸聲。 霍聞從她出聲就一直看著她,漆黑墨瞳盛著藏也藏不住的無限情意,窈窕身姿清減了許多,也不知道她這些時日有沒有好好吃飯。鐘真說她心神俱碎,想來是沒有心情好好吃飯的,他滿腦子胡思亂想竟然只能想到小院里那碗西湖牛rou羹,他想她曾為他洗手做羹湯。 自此長裙當壚笑,為君洗手作羹湯。 她對他的情意幾分是真,幾分是假,他分不清了。 慕容沉璧走向他,男子胡子拉碴,薄唇蒼白無血色,他眉頭緊鎖,頹廢無力得像是被人活生生挖走了心。 她站定在他身前,那張笑起來唇紅齒白的俊美面目浮現在眼前。 她聲色清澈如潺潺溪水,一字一句,流淌出來道:“我腹中的孩子,是你的。” 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憔悴男人并沒有訝異神色,她猜對了。 慕容沉璧伸手撫上他的臉龐,她掌中細膩肌理觸摸到一片涼意,寒冷得像是一塊冰。 “我從前,很喜歡你嗎?” 他不知道,就像他不知道那碗西湖牛rou羹里被她放了離魂散,他的武功近乎全廢。他發了瘋的去找她,他才解了離魂散的內功根本抵不過她那一掌,滔天的內力在她一掌下全然消失,她曾經是真的想殺了他嗎? 從頭到尾,都是利用,既然得到了殘月心經最后一章,自然不用再與他虛與委蛇。 他心中痛楚難當,竟比當初被她一掌打落下山崖的rou體疼痛更甚,他啞聲發不出絲毫聲音,淚水先是決堤而出,火熱得幾乎要燙穿她的手。 其中孤寂凄苦之意,也浸濕透她的眼眸。 她的手掌隨著他的哭泣微微顫抖,她用拇指拂開他的淚,纖細明潤的手托住他的下顎。 女人的唇親吻上來,柔嫩軟滑一如當初,淚水流入唇齒相依間,苦澀咸濕,無窮盡的悲傷襲上兩人心頭。她的軟舌被男人吮吸到口中,渾身立刻酥軟下來,她靠倒到他的懷里,仰頭承受著他侵犯式地洶涌愛意。 他抽噎著在她唇上斷續道:“殺了我吧,小玉。” 這樣的痛苦已經不是他所能承受得了,國仇家恨,如天塹長橫懸于二人之間。 慕容沉璧從他懷中出來站定,依舊蛾眉曼睩,依舊夭桃秾李,她提起腰間長劍,劍尖直指俊美男子。他閉目側頭,露出一線結痂的脆弱脖頸,了無求生意志。 錚然脆響,手腕上的鐵鏈被利器削斷。 霍聞雙手無力垂下,靠坐倒在墻壁上,慕容沉璧向前一步,俯下身來食指點向他的靈臺xue。 從前如何,她記不起來。 不過此時此刻,那動情一吻,讓她能確定她當初定是心甘情愿在他身下承歡受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