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第五章哀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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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視之,阿照的母親定然深深憎恨著北條政岡。她或許對那個瘋狂的男人不曾懷有一絲兒愛意,但她又真的愛成田氏賀嗎?縱使她仍舊愛他,可她更恨他的懦弱無能吧。 阿月本是伊豆鐮田城主的長女,她與家老成田家的長子氏賀乃是一對青梅竹馬,可阿月的父親還是在她成年之后,便自作主張地將她許給主君之子作正室。阿月未從想作高貴的大名夫人,她更甘愿舍棄公主身份與成田氏賀遠走高飛。然則,怯懦的成田氏賀卻沒有與自己心愛的女人私奔的勇氣。成田氏賀親眼看著阿月嫁給主君,而待到主君的本處山中城破,他本有第二次帶阿月出逃的機會,但他還是屈從于北條政岡的yin威,將深愛之人拱手相讓之。 成田氏賀用自己的愛人換來其一族滿門榮耀,他和他的兄弟及子嗣均受到北條家重用,他不過也是個靠女人上位的可憎之徒罷了。 或因終究愧及膏肓,他一度將月夫人的兒子辰千代視若己出,像似以為如此為之就能彌補過錯。但最后一切皆于事無補,在北條政岡外出打仗時,月夫人與留守在小田原城的成田氏賀私通,二人珠胎暗結。 “我要讓你親眼看著自己的孩子認他人作父,而你這一輩子只能對自己的親生子卑躬屈膝。” 這孩子不是愛意的象征,月夫人的憎恨有增無已,她便是懷著如此強烈恨意,生下了有著成田之血脈的阿照。 阿月大抵會恨自己父親,恨自己最初的丈夫,更恨著強取豪奪的北條政岡……但她最恨的必然是那個一次又一次束手聽命成田氏賀。 成田氏賀最后也沒有將她從牢籠中救出。所以月夫人的死,又何嘗不是一種解脫呢?強占她的人、輕易決定她命運的人早已化為枯骨,茍存于世間的僅剩她少時唯一的愛人。 可她不要這種愛,哀莫大于心死的她最終是去追尋自由了吧。 我曾一度以為,自己對阿照的恨亦如月夫人一般強烈。我父親對北條一族深惡痛絕,他曾指天誓日,愿為血仇付出任何代價。他是我母親從前唯一眷掛著的男人,我身上也流著他的血,所以我忍痛犧牲自由,甘愿嫁予北條家督勝彥。 我父親只想斬草除根,而滅掉北條家只是我掌控天下的第一步。父親迄今仍舊不清楚我究竟為何要主動獻身,但他始終感激我挺身襄助。 只是我為了毀滅相模國,一定是要去恨著些什么的。我未曾經歷過弒親之仇,當然不會有父親那樣深刻的決意。 我選擇去恨北條勝彥,恨阿照,恨這些手握生殺予奪大權的高門豪族,同時也一如既往地恨著這個國家的武士。 現在我業已清楚,我對阿照全部的恨意,都是我一廂情愿杜撰出來的。因為阿照身上,自始至終就未曾流有北條家的血。北條家在政慶死去的那一天便蕩然無存,我與我父親施加在她身上的一切根本不是為了復仇,只是我們單方面的作惡而已。 即便要我恨著作為武士存活的她,我也應當惶恐不安。若非我在背后推波助瀾,設若沒有我的存在,阿照可能根本不會成為武士。 我不配讓她為我出生入死,同樣,我也早已喪失留她在側的資格。葛夏說得沒錯,我待在阿照身邊只會傷害她。 罪大惡極的我走上了一條不歸路,這樣的我在死后是會墜入地獄受盡萬般苦痛的,而阿照,我唯愿她不要再過這樣的人生。 一五九四年中秋,在播磨國留頓短短幾月的我避開陸上的戰火,又沿紀伊半島從海上繞至尾州。 我此去并非意圖策反今川家臣岡部憲次,況且他此時正遠征和州,即便名古屋城內無人留守,也斷然沒人能從后方來犯。 我對名古屋城毫無興味,我要找的不過是被囚禁在古渡館的葛夏。 聽聞她受過洗禮——這在九州地區已是屢見不鮮之事,由南蠻渡來的傳教士與他們帶來的商品一樣備受歡迎。我父親素來尊崇神道,聽聞有武士受洗為吉利支丹后,他且在我耳邊數罵不已。 “那是些什么邪魔外道?光是要應付宗門那幫法師已令人足夠惱火。” 父親由山名朝利的愛妾誕下,那女子在成為朝利的側室前,曾一度侍奉在伊勢神宮侍神的齋宮殿下。她雖非正室,且地位出身平平,然其一生受寵,兒子朝定更接替朝利穩坐西國第一大名的位子。 所以我父親山名朝定自然也在他母親膝下耳濡目染。他在如今這個時代依然信奉著古時傳承下來的本土信仰,更認為皇祖神絕非外來神祇本地垂跡,委實會令諸多檀那倍感詭譎。 可他的這份信仰便是錯誤的開始。 葛夏也同出一轍。雖然丈夫被遠流至東北,但她依然貴為大名家的公主,表面說是囚禁,這略顯寂寥的古渡館外其實并無幾人把守。我去見她時,門外守著的武士輕易便放行。踱至中屋,屋中未添香爐,墻上赫然掛著副圣母子水墨像,一旁還坐著位身材高出常人一截的黑袍修士。 “葛夏。” 我直呼她的名諱,她背對我正坐,口中輕輕唱念我聽不懂的經文。 先朝我看來的是她身邊的修士,此人顯然為異國渡來者,然他卻如武士一般向我行禮。 “我有事與你談。” 我又補過一句,并向她完全披散至腰際的長發瞧去。那頭秀發仍舊烏黑亮麗,細看卻又能望見自她頭頂冒出的幾縷突兀銀絲。 “事到如今你還來找我做什么?你是來向我懺悔己之罪業的嗎?” 她的聲音透著霜降時的冰寒,語畢后的她也終于轉過身,她沒施任何脂粉,黯淡無光的雙目下垂著扇形的陰翳。她似乎一瞬老去許多,緊攥著銀色念珠的右手也不似少女般纖柔。但她仍如我多年前見她那般膚白勝雪,只是這副模樣配她那件沒繡多少花紋的深色和服未免過于淳樸。 葛夏那張臉幾乎不帶任何情感,連怒與恨也沒有。她沒吐出什么友善之詞,卻也沒對我如今出現在她面前一事感到困惑。她用那對空洞的瞳孔盯過我半晌,隨后又對身邊一直沉默著的修士說了句: “朱利安先生,還請您先移步至后庭。” 修士語罷后便點頭退出,此刻這有些怪異的空間內只剩下我與葛夏二人。記起了當年在二條邸內發生的事,葛夏今日還會對我拔刀相向嗎? “你要與我說什么,便快些說吧。” 她眨了眨眼睛,長睫毛遮著的眸中也點上了流光。 “我能救她。” “這大白天的,你竟在說些什么胡話?” “我所言皆為真實。我從別處遠道而來,當然是沒必要誆你的。” 她又眨了眼,念珠上垂著的十字架隨她顫抖的右手左右擺動起來。 “你是要將她帶走嗎?可你待在她身邊只會讓她不幸!” 她眼中的光驟然間換了顏色,她終于惡狠狠地睇視起我的臉。 “不……” 我才剛做否定就被她的下一句話打斷: “但若你真能救她出來,我愿意付出任何代價,哪怕是要拿走我這條命。” 她鄭重其事地向我鞠躬行禮,堅定的語氣更是如磐石一般壓在我心頭。 見到葛夏這副模樣的我已沒有任何臉面留在阿照身邊,葛夏是全心全意愛著阿照的,就算看到了她的陰暗面也決計不會放手吧。而我也正如葛夏所言,不止一次地傷害她,害她遍體鱗傷肝膽俱裂的皆是我。 我無心了解吉利支丹信奉的教義,但在那之中有一點是我確實知道的。無論是我、阿照,抑或是葛夏,我們的背德之行在那份渡來的教義里是彌天的禁忌。受洗的葛夏一定比我更清楚這一點,但她依舊如此日日祈禱,甚至愿意為阿照獻出自己的生命。 她已經能為阿照不管不顧了啊…… 北條真彥遷滅無數佛土,神明三寶還會容她茍活嗎?諒必在阿彌陀的弟子眼中,她如今忍受的一切都是種因果輪回。她是要被業火燒盡的,我這樣的罪人也是。 所以到最后,若我還能做出些什么償還自己的罪孽,必然就是將孤身在出羽國忍受流刑的阿照救出來,而后永遠退出她的人生。 從尾張快馬加鞭直奔出羽不會耗費太多時間,只是我需做下充足的準備。 自從土岐晴孝被殺,近畿便亂成一團,北條家的背叛也令原本擁立幕府的其他大名騎墻不下。失去最為關鍵的一條臂膀,今川家指不定會就此衰敗。這群武士早就想著取今川而代之,從前的臣服模樣不過是委曲求全之策。 而在播磨國聯合紀州雜賀眾從西面和南面同時進攻畿內后,今川純信便將東海領國駐守的軍隊調派到前線填補空缺,但他終究是兵馬充足,依靠剩下的士兵及武士把守自己的老家還算得綽綽有余。 今川純信是極其謹慎之人,盡管幕府在前線略顯頹勢,他仍未將大隊人馬從遠江派過來。他的近臣臨時獲封上野和下野兩國,現下也正留在領國替他把守東北要沖。 我在甲斐國稍作調整,又順道去善光寺見過成田氏賀第二面,知會他我一定會救出他的女兒。其后我與一直在東線替我搜集軍情的父親敘談許久,再將幕府如今的情況寫入密函知會播磨方面。 這無疑是場經年累月的持久戰,既不可貿然攻入京都,短期內也只能與純信互相消磨余力。我在信中如是寫道,山名等了幾十年,如今終于能與幕府開戰,自不該再爭這一朝一夕。 費下如此精力,待我步入出羽國境,歲已轉至第二年正月。往年年年都要遵循的新年初詣到今年不得不作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