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日白天的教堂并沒有周末那樣熱鬧，只有零星幾個教徒前來聽牧師布道。陽光穿過畫著圣母瑪利亞彩繪的玻璃窗，本就肅穆的氛圍更是染上了一絲神圣。

    卡洛琳用手在胸口畫了個十字，為南希和史蒂芬妮祈禱，希望她們能獲得安息。

    兩人默默地朝著圣母像祈福，愿圣母能保佑她們此行平安。盡管這個祈禱的行為確實讓卡洛琳稍微安定了一點，但內心的焦躁感仍然揮之不去。現在依然是大白天，距離太陽完全落山還有好幾個小時的。時間的流逝仿佛變慢了，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長。

    “你在害怕嗎？”走出教堂，伊迪絲用手遮了一下陽光，問卡洛琳道。

    “怕。”卡洛琳在伊迪絲面前，沒什么好隱瞞的。“我有一種預感，今天晚上過后，我們再也沒法回到以前的生活了。”

    “我們的生活本來就跟普通人不一樣。”

    卡洛琳突然感到非常諷刺。她不信教，卻在這種大事到來前來了教堂尋求一個心靈上的慰藉。伊迪絲卻說：“沒什么諷刺的。人……總得找些什么方式來讓自己獲得安慰，祈禱只是其中一種方式而已。”

    “圣母會保佑我們的吧？”

    “如果圣母真的存在，那會的。”伊迪絲安慰道，“圣母和耶穌一樣愛著世人，所以哪怕我們在這種時候才想起她，她也不會因此不保佑我們。”

    “但愿如此……”

    說到圣母，卡洛琳想起了自己的母親梅麗莎。如今，梅麗莎大概依然還在波士頓的哪個教堂里尋求庇佑吧，或者已經找到了新的住處也說不定。卡洛琳搖搖頭，把有關母親的事甩出腦海。

    “你不打算去和你媽說說話嗎？”伊迪絲問。

    卡洛琳苦笑著搖頭。“我和她早就無話可說啦。就算我知道我今天晚上可能會死，我也懶得去找她。再說了我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哪。”

    兩個人就這樣漫無邊際地扯著家常在街上亂逛，和任何一對尋常情侶一樣。直到天色暗下來為止，她們沒有一個人提起今天晚上的事。

    眼看著夕陽西下，兩人快步回到了公寓做出發前的最后準備。

    雖然不確定阿妮塔的秘密房產中會不會有危險潛伏，但她們依然將所有能帶的武器都帶上了。包括之前從南希，史蒂芬妮的公寓中拿走的那一箱炸彈，也盡可能地塞進背包中，還有槍支和備用子彈也帶了一大堆。背包塞得滿滿當當，要是不知內情的人見了，可能會以為她們要去什么地方長途旅行呢。

    走到樓下，卡洛琳驚嘆了一聲。“伊迪絲，看啊，好漂亮的晚霞！”

    太陽已經在天際線邊沉下了半個身子，火紅色的夕陽將半個天空都染上了熱烈的顏色，和另一半逐漸變成深藍的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伊迪絲頷首，罕見地露出笑容。“確實，很美。”

    “嗯……確實。要是每天都能看到這么美的夕陽就好了。”卡洛琳回以伊迪絲微笑，扯了扯單肩包的帶子，“那我們走吧。”

    阿妮塔的那間屋子距離二人的住處較遠，經過考量兩人決定打出租車過去。

    汽車在馬路上平穩地行駛，城市的風光在逐漸倒退，喧囂的大都市逐漸為僻靜的郊區所替代。天已經完全黑了，車上誰也沒有說話，卡洛琳只能聽到自己的一顆心在咚咚直跳。

    終于到了目的地，盡管打一次出租車的花費高得讓卡洛琳心疼，但現在也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了。她們看著汽車消失在視野中，方把目光轉向了身后的房屋。

    很奇怪地，看到這間房子的剎那，卡洛琳就感到心慌得很，仿佛有一塊沉重的大石頭壓在胸口，讓她堵得難受。伊迪絲打開了手電筒，光線讓四周的夜色變得更加黑暗。在如此光影的襯托下，這棟乍一看平平無奇的小屋就顯得更加詭異了。

    “喂，伊迪絲，這里真安靜啊……”卡洛琳不安地環顧四周。她們現在所處的郊區偏僻得可以，路兩旁只有稀稀拉拉的幾盞路燈，而這間屋子周圍是沒有的，所以氣氛顯得無比令人惶恐。

    “先在外面看看吧。”

    兩人繞著屋子轉了一圈。屋子后面的院子雜草叢生，落葉已經堆得跟松餅一樣厚，顯然屋主并沒有好好地打理過。正如布朗的照片展示的那樣，所有的窗戶往里面望去都是黑漆漆的一片，仔細看的話，還能發現開窗的地方被人用釘子死死地釘了起來。

    “阿妮塔這是有多怕別人看里面啊？”卡洛琳忍不住道。

    “誰知道這個女人在想什么。”伊迪絲說，然后就回到了前門。“進去吧。”

    卡洛琳吞了吞口水，“要是門鎖著怎么辦？”

    “那就只能改天再來了。反正你也應該不會傻到試圖用炸彈把它炸開吧。”

    “真那么做了的話我們當場就要被抓起來啦。”

    這種玩笑似的對話并沒有讓氛圍更輕松，兩人的臉上也沒有笑意。伊迪絲走上前去，試探性地轉了一下門把手，發現門竟然是沒鎖的。

    卡洛琳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這么說來……阿妮塔在里面。”

    “嗯。你做好準備，要是有什么危險直接開槍。”伊迪絲小聲道。“你準備好了我就開門。”

    卡洛琳沒有猶豫地點頭。于是伊迪絲深吸一口氣，把門推開了。

    然后，漆黑的走廊展現在了二人面前。里面靜悄悄的，只有木門推開時發出的吱呀聲，其余什么動靜也沒有。伊迪絲拿著手電筒往里面照，發現鞋柜邊確實放著一雙皮鞋——她們認得這雙鞋，它毫無疑問是阿妮塔日常著裝的一部分。

    “她果然在里面。”卡洛琳壓低了聲音，“是在什么房間里嗎？不……說起來她為什么不開燈啊？”

    伊迪絲聳肩表示問她也沒用，拉住卡洛琳的手走了進去。門口的走廊右邊就是客廳，布置得很是簡潔，根本沒有什么裝飾物，倒是有一臺電視機，但它和遙控器都落滿了灰塵。

    客廳邊是一間小廚房，里面儲存了一些罐頭食品和基礎的廚具，但數量并不是很多。

    “很顯然，阿妮塔并沒有怎么用過這些設施。”伊迪絲說。卡洛琳同意這個觀點。

    探索繼續。

    她們接著來到了屋子的臥室。同樣的，臥室的布置也簡樸得可以，一張床，一個床頭柜外加一個衣柜就是全部設施了。衣柜里掛著幾件衣服，兩人將它們取出來仔細檢查了一遍，甚至連口袋都掏了個遍，卻都沒發現什么值得注意的東西。

    目前為止的調查都沒什么特別的發現，讓卡洛琳都懷疑起她是不是錯怪阿妮塔了。伊迪絲卻搖搖頭，“還有別的房間沒看，先不要急著下定論。”

    “也對。”卡洛琳的視線投向臥室墻上的那一扇門，沒有半分猶豫地走過去打開了它。看到里面的光景時，她和伊迪絲都不約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個小小的房間顯然被當作書房使用，一進去看到的就是那高大的書柜，滿滿當當地塞滿了書籍，連個縫隙都看不到。驚訝過后，卡洛琳作出了評價。“所以阿妮塔專門買這間屋子就是為了堆她的書？真奇怪。”

    除了書柜外，書房里的桌上也堆滿了文獻和手稿。在書桌角落，還放著一沓報紙。

    伊迪絲二話不說湊到了書桌前查看。那些筆記手稿等基本上都是用德語寫成，卡洛琳根本看不懂，對她來說英語以外的東西都基本上是天書。“伊迪絲，你看得懂嗎？我記得你以前學過一陣子德語的吧。”

    “只能看出是和神秘學相關的東西。”伊迪絲果斷回答道，把筆記放下，轉頭拿起一本文獻翻開。

    那是一本由希臘語寫成的書籍，和它放在一起的還有一本希臘語-德語的詞典。這書封面損毀得厲害，紙張也又薄又脆弱，顯然是有些年代了。然而，它明顯被翻閱過很多次，甚至還有折痕。伊迪絲翻到折痕最重的部分，兩人均被里面密密麻麻的批注給嚇了一跳。

    這一頁畫著一個及其古怪的類似魔法陣的圖案，怪異扭曲的筆觸雜亂無章，卡洛琳瞇著眼仔細觀察了一會兒，感覺這些筆觸莫名地令她想起吸血鬼那靈活又肥大的長舌頭。

    至于正文部分，兩人都不會希臘語，所以就不用談看不看得懂了。字里行間穿插著的德語注解更是讓閱讀難度直接翻倍，反正卡洛琳看著是覺得頭疼。伊迪絲則是專注地看著那些德語筆記，試圖用她那并不專業的德語水準來破譯它們。

    “看出什么來了嗎？”

    “嗯……”伊迪絲托著下巴，瞇著眼看了一會兒后，道：“結合剛剛那些手稿，我猜阿妮塔應該是在試圖改進這個魔法陣。”

    “是嗎？”卡洛琳覺得心驚膽戰，“她到底想干嘛？”

    這個問題恐怕只有見到阿妮塔本人后才能揭曉。

    接著，兩人的注意力轉移到了角落的那迭報紙上。這些報紙也都是德語的，伊迪絲倒是能看出來它們的發行地是奧地利——這種程度的德語她還是會的。它們均于1918年至1920年間發行，已經是那場橫跨歐洲的戰爭結束后的事了。卡洛琳突然想起來一件事，瞪大了眼睛。

    “阿妮塔不是說過她是為了躲避戰火才過來美國的嗎？那她為什么還有在戰后發行于奧地利的報紙？”

    “嗯……她不是沒有回過去的可能，但現在看來撒謊的可能性更大。”伊迪絲邊思索著，同時翻閱那些報紙。她的目光忽然停留在一份發行于1920年中的報紙，頭條新聞上附帶了一張照片，是一個墓園，其中的幾個墓有被挖掘過的痕跡。

    卡洛琳好奇地湊過去看了一眼。“它說了什么？”

    伊迪絲瀏覽了報道的內容，答道：“是在說維也納有好幾處公墓遭到了挖掘，里面埋藏的尸體不見了，所以各大墓園都加強了安全管理。”

    卡洛琳打了個冷顫。腦中的直覺告訴她，這些墓碑遭竊的事肯定與阿妮塔有關。“還有別的嗎？”

    “暫時沒了。”伊迪絲把報紙折好放了回去，走出書房。“接下來就剩那扇門了。”

    “嗯……”

    走廊盡頭的那扇小門，她們目前為止唯一沒有調查到的地方。如果阿妮塔真的還在這間屋子里的話，這就是最后的答案了。兩人慢慢地向那門靠近，腳踩在走廊的木地板上，啪嗒啪嗒的腳步聲有如卡洛琳胸中的心跳。她咽了咽口水，心里盤算著一會兒見到阿妮塔到底該說些什么。

    打開門后，呈現在眼中的卻是一條向下的臺階。它一路延伸至地下手電筒照不到的黑暗之中。

    “這，伊迪絲，我們……”

    卡洛琳猶豫地看著這通往未知黑暗的樓梯，心中突然萌生了退縮之意。

    伊迪絲看了一眼卡洛琳，看她額頭上都冒出了冷汗，卻果斷地道：“肯定要下去。都到這個地步了，難道我們要轉身逃跑嗎？”

    “……”

    “卡洛琳。”伊迪絲見她如此，便嘆了口氣，“如果你怕你可以自己回去的。我不會怪你。”

    “什么？”卡洛琳一驚，“我怎么一個人回去啊？這種偏僻的地方，時間又那么晚了，哪兒來的車給我回去？”

    “那就跟我下來。”伊迪絲說著，一只腳已經踩到了樓梯上。“你應該不想在這個時候拋下我一個人吧。”

    那也確實，卡洛琳是無論如何都沒法坐視伊迪絲獨自深入黑暗的。她在心中暗暗給自己打了氣，跟著伊迪絲一起下了樓梯。

    心隨著兩人慢慢深入跳得越來越快。卡洛琳注視著伊迪絲的背影——明明走在前面更低的臺階上，顯得比自己矮了一個頭，卻給了她一種奇特的安心感。不管怎么說，她至少決定留下來和伊迪絲面對最后的未知，這讓她日后回想起這件事時，沒有因為自己的決定感到后悔。

    伊迪絲打著手電筒在前面走著，慢慢來到了最底部。又是另外一扇門。她沒有開口，而是等卡洛琳也下來后，和對方用眼神交流。

    卡洛琳做了個深呼吸讓自己平靜下來，沖伊迪絲點點頭。伊迪絲會意，便將門推開了。

    而在那扇門后面等待著二人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