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意料之中被掛斷。

    洪潛面上的興味瞬間斂成一片寡淡的平靜，他將手機放到一旁，提起水壺繼續澆起那片親手種下的月季。

    “這個世界真無趣啊，”他的聲音和灑落的水流一樣輕柔，“連女主角都不過如此。”

    真想去看看你的世界，去看看能養出這么一個你的那個世界。

    陽光穿過玻璃花房，舒展的葉片上新鮮的水珠被折射出五彩的晶瑩，每一片都在無聲地訴說著自己這兩個月來被他照顧得多么細致。

    薩爾曼莎月季。花語是，初戀。

    真正出于他自身意愿去喜歡的，第一個人。

    “阿嚏！”覃與又抽出一張棉柔巾，被擤了多次的鼻翼都有些泛紅，眼尾沁出的那點水光被探過來的手溫柔蹭去。

    “你是不是有點太拼了，”方顧將泡好的熱可可放到桌上，摸了摸靠進自己懷里的腦袋，“昨天還在發燒，今天怎么又忙了一天？”

    覃與抱著他腰身，被堵住的鼻子帶出nongnong的鼻音，聽著更像是在撒嬌：“睡不著，干脆找點事做。”

    她抬頭看他，“你回來得正好，我有幾個地方沒太明白。”

    方顧摸了摸她臉頰，將人抱到自己腿上坐下，去看她攤了滿桌的書和電腦屏幕上還在講解的視頻：“哪里不太明白？”

    覃與一一指出，方顧也一一答了。guntang的可可變得溫熱，被覃與一口氣喝下肚子，下一秒香甜的氣息就湊到他唇邊：“方顧你真好。”

    她側坐在他腿上，雙臂環著他脖頸，腦袋抵在他額角，又重復了一遍，“你真好。”

    心里的酸澀潮汐一樣起伏，他只覺得眼圈微熱，有種要落淚的沖動。

    他知道她說這話的意思。

    既是感謝他的傾囊相授，又是感謝他的知而不言。

    是的，他一早就察覺到了。在看到她開始學習計算機相關知識的那一刻他就有所懷疑，接著在認識了聞錚且得知他作為情人之外的另一重身份后就徹底確認了。

    她已經在為離開做準備了。甚至于，她在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時間就已經為自己留在這里的時間制定了異常嚴格的學習計劃。

    越是清楚地認知到她有多么聰明優秀，以及她對自己有多么嚴格自律，他越是心疼她過往那些他所無法想象的遭遇。

    可他知道，作為強者，她需要的從來都不是任何人的心疼。他能做的，就是和聞錚一樣，將自己所擁有的知識，吐哺精華去充盈她的儲備，讓她在離開這個世界后，能夠更加從容地去面對各種可能遇到的麻煩情況。

    他知道她不想他去探究她的過往經歷，不想他過深地陷入到和她的糾纏中，不想他在她離開后需要太多的時間去自我療愈……所以他沒問。

    克制自己的好奇，既是自我保護，也是為她減少顧慮。無論是和她相處的現在，還是在她離開后的將來。

    他不好，他并不想這么好。

    雖然對于這段曇花一現的感情早就做好了心里建設，但當這一天真正到來時，他才發現自己還是高估了自己。

    他無法想象她離開后的生活，無法面對五彩繽紛的世界又重新回到單調的黑白灰，無法忍受她又去到某個他無力相助的世界里去面對那些他無法想象的艱難困苦。

    他抱緊她，埋在她后頸的眼淚無聲潤進她睡衣的絨毛。

    帶我走吧，帶我走吧，覃與。

    如果這里不是你想要回去的故鄉，如果下一站也仍舊是異鄉漂泊，那么帶我走吧。

    一個在故事里背景板一樣的角色，無足輕重到即使多一個少一個都沒有丁點影響的路人甲，與其無望地枯死在這個灰暗無趣的世界，不如放他陪她去直面洶涌危險的未知，再陪她一段。

    一段就好。

    這段緣分太短了，短到他今后漫長的人生再如何回顧都只留下一個倉促離去的背影，那得來不易的甜，又該如何撫慰他今后無數個寂寞的夜晚白天？

    所以帶我走吧，帶我走吧……

    “方顧，”她親昵地蹭了蹭他，安撫般摸著他后頸，“我好像一直沒有告訴你，在我眼里，你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藝術品。”

    方顧緩緩睜開眼，失去了鏡片的遮擋，他一貫墨黑清明的眼睛里出現了難得一見的迷茫。

    “世界試圖通過各種方式馴服每一個置身其中的清醒靈魂，但你一直很清醒地選擇了為自己而活，拒絕社會的同化，拒絕親緣的綁架，明明看過那么多的生死，卻始終對遇到的每一個驚喜瞬間用心感受……”她收緊雙臂，更緊地貼近他，“我很慶幸那天晚上你來了，我和你一樣，握住了一簇guntang燦爛的煙火。”

    她仿佛感受不到他身體因情緒的崩潰而戰栗不休，閉上眼語氣更加輕柔堅定，“就像你相信我一樣，我也同樣相信，即便是在我離開后，你也一定可以從容強大地去面對一切。”

    “掌握在你手里的人生，一定會成為更加了不起的藝術品。”

    而當時機成熟，或許我們，也會有再次重逢的那一天。

    我想，那一天一定不會遙遠。

    嗅到了離別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