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萬里懶得自己動筷子，都是由哥哥喂到自己口中。

    其實在高考剛剛結束的那段時間，她就已經感覺得到，哥哥有意要培養她的獨立能力了。

    他開始向她強調男女之別，并且刻意減少兩人之間包括但不限于親親、抱抱之類的身體接觸。

    喂飯當然也是不可以的。

    徐萬里為此很是煩悶了一段時間。后來被他安排去馬來西亞度假，她每天給他發自己四處游玩的照片，刻意裝出樂不思蜀的樣子，其中未嘗沒有跟他賭氣的成分在里面。

    這場賭氣結束于意外降臨的隕石災難。

    她的獨立訓練僅僅維持了一周時間。回國之后，徐今朝似乎忘記了這回事，對她的縱容更甚從前。

    因為不知道這份寵愛又會在什么時候突然結束，所以她才會想盡可能地揮霍——但又不可以太過任性，以免給他造成負擔……

    其實她沒有把握自己能拿捏好這個度量。

    不知道寵愛的上限，本能地想要試探……又怕惹人厭煩。

    有時候她也覺得自己討厭極了。

    心里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連rou也變得不好吃了。

    徐萬里拿出一個番茄，轉頭避開徐今朝喂到她嘴邊的燒rou，“你吃吧，我不吃了，我啃番茄。”

    徐今朝靜靜看了她幾秒鐘，才把筷子和rou收回去。

    “吃rou不吃菜，小心會——”O秘。

    徐今朝頭也不抬，拿起餐巾紙精準地捂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巴，“好了，擦一下臉，都沾上油漬了。”

    這破孩子，正在吃東西呢，說什么倒胃口的話。

    徐萬里接過那片餐巾紙擦了擦臉，“要來點米飯嗎？”

    徐今朝：“你買的還是自己煮的？”

    一個锃亮的不銹鋼大盆瞬間出現他的面前。

    盆里裝著許多用保鮮膜包起來的飯團，飯團的形狀和顏色各不相同，有的看起來還透著幾分詭異……這無疑是她自己的手藝，誰家飯團做成這個樣子還好意思拿出來賣呢。

    徐今朝無語凝噎。

    他是想捧場的，但這些飯團的賣相實在是……

    徐萬里哪里看不出他的意思，她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隨手挑了個雞蛋大小的泥土色飯團塞給他，“這是香菇鹵rou餡的，這個顏色是因為拌了一點醬汁。”

    徐今朝打開保鮮膜咬了一小口，發現這個飯團的外觀雖然有點勸退，但吃起來味道是正常的。

    但也有一些飯團讓人不敢抱有任何期待。

    “這個為什么是藍色的？”

    “加了紫甘藍汁。”

    “這個？”

    “皮蛋瘦rou飯團。”皮蛋瘦rou既然能熬成粥，那應該也能煮成飯。

    “綠色的呢？”

    “是艾草糍粑。我放錯盆了。”

    ……所以還做了一盆艾草糍粑是嗎。

    徐今朝深吸一口氣：“好了，我知道了，收起來吧。”

    其實他沒打算讓她在下廚這件事上浪費時間，但沒想到她自己偷偷嘗試了這么多……有時候，創造性這種能力也不是越高就越好的。

    “等回家我再教你吧。”想到她讀大學可能要住校，多一個技能沒有壞處。

    徐萬里雙手托腮，靜靜看著他吃一口rou又咬一口飯團。

    原來作為投喂的一方也會獲得一些樂趣。

    在剛開始跟他一起生活的那段時間，她還有厭食的毛病，那時候總要被他追著喂飯才肯吃上幾口。

    徐今朝見她看著自己，以為她想吃，又給她夾了一次燒rou。

    徐萬里搖頭，“我再也不想做飯啦。”

    “那就不做。”

    等他吃飽，徐萬里拿出一杯涼白開。

    趁他喝水，她忍不住伸手撫摸他的下腹部，“奇怪，吃了這么多一點都沒有鼓起來……”

    徐今朝放下水杯，捉住她的手拿到一邊，他的眼神很認真，不參雜一絲多余的情緒，“萬里，我們要怎樣才能離開這里？”

    “……”徐萬里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說了什么。

    她微微張著嘴，托腮的手放了下來，表情從“你竟然問我這個問題”過渡到“你終于問我了”。

    “不是那么簡單的事情。”徐萬里說。

    她把手肘支在大腿上，雙手繼續托著腮，雙眼望向波光粼粼的海面。

    徐今朝無法得知她視線的盡頭有些什么。

    “其實我也在想該怎么跟你說這件事。”她想了想，歪過頭來看他，“之前從天上掉下來的那個東西確實是大氣生物，我能看見它們的樣子，現在我們頭頂上的高空中也有大氣生物在活動。”

    徐今朝抬頭望天，只見碧空如洗，連一絲白云也沒有。

    “不是用眼睛來看啦。”徐萬里笑了笑，“人的感知能力是有限的，有些東西需要我們突破限制，甚至是進化出新的感知方式才能看得到、聽得到、觸摸得到。”

    她攤開右手手心，在心底勾勒幼年時期被活埋在隕石坑泥土中，瀕臨死亡時無意間抓住的那塊隕石的形狀，“其實不用擔心，看不看得見大氣生物都無所謂，反正它們看不見——”

    突然間，她的話頓住了，面上的表情也凝固了，明亮的黑色雙眼死死看著不遠處沙灘上的某一處。

    徐今朝心底咯噔一下，“萬里，怎么了？”

    徐萬里沒有立刻回答他，而是仍舊專注地望著那一點。

    徐今朝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那里只是沙灘和海浪的交界處，除了零星幾塊石頭，什么也沒有。

    然而在徐萬里的眼中，那卻是另一番景象。

    有淺灰色的，像是影子一樣半透明的東西，從海里爬出來了。

    它先是不規則的團狀，上岸后漸漸拉長，分化出人類一半的雙手雙腳……然后，這個“果凍人”邁開兩條下肢，開始搖搖晃晃地往前走了。

    在它之后，第二個，第三個……有更多沒有面目的“果凍人”不斷地形成，它們列成長長的蜿蜒的隊伍，邁著統一的步伐穿過沙灘，往荒島內部行軍。

    是的，行軍。

    就像外出覓食的螞蟻那樣。

    在持續形成的淺灰色“果凍人”隊伍中，突然出現了一只特別的“果凍人”。它的身體里有一個小小的，星星一般的光點。這個有星星的“果凍人”似乎充當監督者或者指揮者一類的角色，它并不移動，而是站在隊伍之外，“看”著它那些沒有星星的同伴們列隊行進。

    “萬里？”徐今朝下意識把她抱進懷里，“究竟發生什么事——”

    “它看見我了。”徐萬里低聲說道。

    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那只身體里有星星的“果凍人”望向了礁石頂上的人類。

    即便它沒有面孔，完全無法辨認五官的排列，但徐萬里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和它對上視線了。

    她和它都發現了對方的存在。

    “……原來是這么回事。”她的表情突然松弛下來，面上浮現出一絲笑意。

    徐今朝得不到她的回應，情急之下強硬地把她的臉掰向自己，“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徐萬里：“我怕會嚇到你……”

    徐今朝簡直想給她一個頭槌，“我是你哥哥，無論什么時候都會盡力保護你——”

    徐萬里伸出手，一臉真誠地看著他：“那就抓著我的手。”

    在兩人的手握在一起的瞬間，徐今朝發現自己雙眼所見的畫面里多了一些詭異的東西。

    一條由灰色人形物體組成的，長長的隊伍。

    不斷有更多的灰色團狀物從海中走出來，它們拉伸出細長的四肢，跟上隊尾，有條不紊地往前移動。

    一模一樣的變形過程和行進動作，看起來像是動畫在循環。

    徐今朝看到了那個有星星的灰色人形。

    他緩緩轉頭，看向身側的meimei……她的身體里有一顆比那灰色人形的星星大上千倍、萬倍，明亮得快要灼傷他眼睛的星星。

    ——甚至她本身就是一顆巨大的、耀眼的星星。

    “好了。”徐萬里主動結束了第一次共享感官的體驗，“我可能知道該怎么解決問題了……今朝。”她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隨著她的呼喚，徐今朝感覺自己散渙的意識瞬間集中，回歸到了軀殼之中。他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汗濕后背。

    “看到那邊了嗎？”徐萬里指著果凍人們前進的方向問他，“也許問題的關鍵就在那里，我要找個機會過去看看。”

    果凍人的隊伍穿過沙灘，穿過椰樹林，登上小山坡，又沒入更加茂密的叢林……它們的目的地，似乎是島嶼的另一側。

    “不用擔心，它的目標不是我們。”徐萬里說，“大氣生物落到地面上來，差不多就等于完蛋了。它現在只能把自己的身體分裂成一小塊一小塊的，以模擬人類的方式進行活動，估計是在尋找新的能量補充自身……隕石！”她呆了一下，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眼中迸發出強烈的渴望，半是激動半是期待地叫起來：“這些家伙從生到死都只在大氣層中活動，它們冒險降落下來，一定是為了……！”

    徐今朝腦中一片混沌，他還沒能完全擺脫剛才的奇妙感受，一時難以理解她到底在為什么事興奮。

    “走吧，今朝！我們也去——把……搶過來！”